在读古书的过程中,如何沟通古今之间的关节,它也是有前提的。记得1964年春节,毛主席与邓小平在一起有一次关于教育革命的谈话,其中讲到对明朝皇帝的看法,谈话是从考试制度引起的。
邓小平说:“现在学生应付考试,紧张得不得了。我在家时,小孩子说门门五分也没有用。”
毛泽东说:“历来状元就很少有真正好学问的,唐朝第一流诗人李白、杜甫都不是状元,既非进士,又非翰林。韩愈、杜牧、柳宗元是进士出身,但只能算是第二等的。王实甫、关汉卿、施耐庵、罗贯中、蒲松龄都不是状元、进士和翰林,曹雪芹、蒲松龄只是清朝的拔贡。(按:他们与状元们的区别,是因为他们的作品不是从书本中抄来的,而是从生活中来的。)凡是当了进士、翰林的都是不成功的。明朝的皇帝,搞得好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明太祖朱元璋,皇帝做得最好,他一字不识,是个文盲。一个是明成祖,皇帝也做得不错,是一个半文盲,识字也不多。但以后万历、嘉靖等都读了很多书,成了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专政,反而不行,国家就管不好了。六朝的梁武帝,能文能武,能说会写,最后困死台城。宋徽宗能诗会画,字写得很好,做了俘虏。他们都是“只专不红”,亡了国。可见书念多了要害死人。刘秀是个大学士,比较蹩脚。刘邦是个草包,也没有什么文化。我看书要读,读多了,害死人。”
(文/朱永嘉 复旦大学历史系)
毛主席主要是议论青年人读书的问题,书要读,社会实践更重要,真知出于实践。书本知识毕竟是间接知识,人对世界的认识需要有直接知识作为基础,才能理解书本知识,理性认识要有感性认识作基础,有了直接经验再去读书,才能把书读活,才能对书本上的古人设身处地思考其中的成败得失,并从中获取养料为己所用,这时书读得越多越好,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经历毕竟是有限的啊!只有间接知识和直接知识相结合才能使自己聪明起来。毛泽东反对的是死读书,他自己既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又酷爱读书,利用一切空闲的时间涉猎各方面的书籍,特别在他晚年的时候更是手不释卷,即使病重且视力不好的情况下也拼命读书。
我顺便在这里提一下明朝十七个皇帝,开国的二个皇帝,朱元璋是最能干的,明代立国的规模是他奠定的。成祖朱棣定都北京,亦还做了一点事。中国历史上有二个皇帝是布衣出身,一个是刘邦,一个是朱元璋。朱元璋是小和尚出身,做了几年游方僧,以讨饭化缘为生。他没有读过什么书,是从社会实践中学习知识的。现在看他发的上谕都非常口语化,没有之乎者也那一套,很贴近民间。如果读过《大诰》那三篇及《武臣诰》,就可以知道那都是他亲自审案时,对案犯讲话的口气,讲的道理也比较贴近实际。朱元璋做了皇帝以后,读书还是很勤奋的,他的办法是找一批知识分子来给他讲历史,如李善长、刘基、宋濂、叶琛、朱升、陶安、詹同,都是曾经陪他读书讲史的人,历史上的经验教训才能为其所用。他对自己儿孙的读书教育也是抓得很紧的,他有自己的经历作底子,对历代王朝的兴衰得失也比较容易理解。朱棣是受过教育的,但他主要从内外战争中锻炼成长。
后面的皇帝就不一样了,作为太子有詹事府,有翰林官在那里充侍讲、侍读,有春坊大学士执掌太子的讲读,还为太子选择伴读。从娃娃抓起,始终没有培养出一个好皇帝来。明代十七个皇帝,执政时间比较长的是嘉靖和万历。嘉靖十五岁时从兴王府被推为武宗的接班人,进入皇宫。神宗是六岁时被立为太子,十岁即位为皇帝的。这两个人都是在今天北京故宫这个环境中成长的,万历尤其如此,他一生的生活没有离开过故宫那个环境。朱元璋在《皇明祖训》中便讲到“嗣君宫生内长,人情善恶未能周知”,朱元璋讲自己则说:“朕幼而孤贫,长值兵乱,年二十四委身行伍,为人调用者三年。继而收揽英俊,习练兵之方,谋与群雄并驱,劳心焦思,虑患防微,近二十载,乃能剪除强敌,统一海宇,人之情伪,亦颇知之,故以所行,与群臣定为国法。”
而嘉靖、万历都是“生长深宫之主”,“未谙世故”,是明朝二个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书是读过一些,特别如万历即位的最初十年,在张居正辅导下读书学习,但治理国家的能力很难完全从书本上来,它只能从社会实践上来,何况万历的读书,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有老师和母亲的约束,他还不能完全任性地胡作非为,一旦失去约束,那么在宫廷生活这个环境影响下,循其本性,他只会向吃喝玩乐这个方向发展了。张居正死后,他就不再读书,他与嘉靖一样可以二十多年不上朝,什么国家治理,什么社会政治经济问题,早就丢之脑后,明王朝只能按照其自然趋势,继续走下坡路了。
在故宫那样的环境下,从明代的历史看,很难培养出好皇帝来。从人才培养来看,世家子弟在机关大院这个环境下,很难出现优秀的人才。张居正的家庭出身也不好,他还是靠自己努力奋斗,在矛盾斗争的夹缝中成长起来。优越的生活环境,并不有利人才的造就,艰苦的磨练,固然会淘汰一批人,但也能造就出一批真正的人才。
来源:本文选自“《论张居正及其改革》序言两篇”,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