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得利益这个群体,并不会因为它身份构成的差别而有所不同。涉及高管利益调整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阻挠;涉及普通职工利益调整的时候,他们也并不会表现出“超越自身利益局限”的开明和洒脱。
因为大庆油田的招工风波,“接班”这个早已进入历史故纸堆的词又进入了舆论暴风眼。
我对“接班”并不陌生。上个世纪80年代,父母所在的工厂也有“接班”的传统,那时候还叫全民所有制企业,每个职工都有一个指标可以让自己的子女进入工厂工作。父母所在的工厂生产农机器具,效益并不好,一些“接班”的人只是为了把户口从农村转入城市。几番改革后,那家工厂被迫倒闭,接班的年轻人并没有好的未来。
上个世纪80年代的中国,不只是企业,甚至在一些事业单位,子承父业也是一种传统。市场经济建立后,人们开始变得越来越自由,“接班”或者“包分配”这样的做法渐行渐远。所以,当大庆油田改革招工方案,因为不再“包分配”而引发职工抗议的新闻一下子成为舆论热点后,人们颇有时空错乱的感觉。
客观地说,那些频频被新闻曝光的“萝卜招聘”也是变相的“包分配”,只不过这样的“包分配”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地进行。而大庆油田不同,在这次招工方案改革之前,“包分配”一直作为一项显性政策存在着:油田职工的子女大学毕业后,只要他们愿意回到油田工作,油田无条件接收。但是,大庆油田今年的用工政策有了“微调”:一本和二本的石油及相关专业职工子女,基本会被大庆油田签约录取;二本的非油田相关专业、三本的毕业生则无法直接去大庆油田上岗就业,而是要委托大庆技师学院对该类毕业生进行培训,随后再择优录取。并且,如果学生的英语不能过关的话,也可能会落选。
油田职工子女回归油田的门槛有所提高,正是因为这样的“微调”导致了部分职工的不满乃至抗议。他们抗议的理由是,“老子打下来的江山,为什么不能让小辈来继承?”“老子打江山,儿子坐江山”,这样的逻辑在特定的历史年代自然有其合理性。像大庆油田这样的企业,当年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创立起来,王铁人那一代人之所以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油田开发与建设中,国家倾注财力物力支持固然是一个方面,但油田在建设中妥善解决职工的后顾之忧,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另一方面,大庆是因油而生的城市,先有油田、后有城市的特殊发展轨迹,使得油田职工在常住人口中占很大比例,待业职工子女基数大、数量多。大庆属欠发达地区,产业结构、就业渠道等方面,与一些大中城市相比,客观上存在一定差距,加之地处高寒,导致近年一些重点石油类院校和我国南方地区的毕业生不大愿意到大庆,签约率不高或是签约后不报到的现象较突出,外部人才引进的渠道受到一定限制。所以,解决油田职工的子女就业问题在一定时期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是,“老子打江山,小辈来继承”是不是要无限期地延续下去?油田职工的待遇越来越好,油田的生产效益却没有相应提高,包分配的弊端凸显得也越来越严重。同时,当绝大多数大学生都要走入市场面对激烈的就业竞争时,油田职工却因为有些缩水的“包分配”不依不饶,两相对比,不公平显而易见。
国企招聘“家族化”已经完全无法适应现代企业制度的要求,从媒体披露的情况看,“大庆油田可能是中石油旗下唯一的一个还在采取内部消化方式解决员工子女毕业生就业问题的子公司”。所以,无论从外部环境看还是从油田内部情况观照,彻底改变油田“包分配”的现状已是必须之举。尽管在舆论看来,大庆油田招工改革的调整力度已经足够“温柔”,但还是遭致部分职工的激烈反对。从这一场风波冲突中不难看出,只要是改革,但凡涉及利益调整,既得利益者都会想方设法阻挠,而既得利益者也未必都是权贵者。从油田内部来看,参与抗议的油田职工其实也是油田里的底层民众,但从整个社会的范畴考量,他们却是习惯了享受福利的既得利益者。
参与抗议的油田职工,其实他们内心未必不知道这样的包分配对整个社会而言有多么不公平,对油田发展有多么不利,他们的阻挠抗议只是因为自己的子女无法再获得稳定的工作。以往谈及国企改革,舆论大多时候会把矛头指向国企高管,但从大庆油田招工风波中不难看出,既得利益这个群体,并不会因为它身份构成的差别而有所不同。涉及高管利益调整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阻挠;涉及普通职工利益调整的时候,他们也并不会表现出“超越自身利益局限”的开明和洒脱。
大庆油田的招工风波算是一个个案,它的爆发自然有其特殊性,但从这个特殊的个案中,我们也真实地看到,谁,都有可能成为改革的绊脚石。在利益被剥夺被调整面前,那些身份显赫者或者卑微者,没有谁比谁会表现得更道德或者更高尚。
作者:陈方,专栏作者,资深评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