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江
前两天我收到了一个小礼物,是一本名叫《落实中央八项规定精神政策图解》的书。正当我准备打电话过去取笑送书人为何送了本这么“正襟危坐”的书给我,却骇然发现自己被这本书强烈地吸引——它将“八项规定”全部变成了时髦的信息图表,一看就懂,而且妙趣横生。在我们学院,“信息图表制作”早就是一门课程,但这种形态的“信息”通常只在互联网上见到,传统书籍做成如此,我还是第一次见。
事实上,“视觉化”几乎已经是一切文化样式的主流形态了。朋友的小孩还在上幼儿园,汉字只认得几百个,讲起话来却头头是道,并对很多流行的东西了若指掌。据朋友介绍,这孩子从稍微懂事起就开始用平板电脑,早就形成了图形化的思维方式,哪怕不认识汉字,也不会十分妨碍其对周遭世界的观察和认知。我自己的生活经验更是如此:尽管我的学生绝大部分已是成年人,但若要在授课时吸引其注意力,往往需要通过图片和视频的呈现才可以。几乎在每一个课堂上,都能发现一直低头玩手机,但只要我一放视频,便立刻笑容满面抬头的学生。
在一篇这么短的文章里想要清晰地解释当代文化的“视觉转向”究竟如何发生并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一些不成体系的讨论仍可让我们对这个问题有个更加清醒的认识。这个过程最早由电视的诞生而触发,并随着互联网的勃兴而变成无法逆转的事实。它所产生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尼尔·波兹曼所说的“童年的消逝”——我们会发现“童真”这个东西不复存在了。过去的儿童需要借助“识字”的过程才能了解成人的世界,但如今就连中央“八项规定”这样严肃的话题也能用使人轻松愉悦的图表来呈现,任何小孩子都能看懂。但这也就意味着成人的世界不再有秘密:我们在头脑里经多年积累形成的知识和观念也许会以我们意想不到的速度被淘汰,而我们这种基于印刷文字的抽象的思维方式也会逐渐变得陈旧、老套、不合时宜。
视觉化究竟是一个好的过程还是一个坏的过程?其实很难做出简单的判定。举些最简单的例子:如果所有繁复晦涩规章制度都能被呈现为简明易懂的图形,那么是不是有利于人们更好地去遵守它们呢?如果所有背景复杂的新闻报道都能用数字图表去说明,那么是不是可以帮助受众更高效地接受信息呢?但如果为视觉而视觉,则难免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严肃的问题娱乐化。未成年人观众看了《喜羊羊与灰太狼》后模仿剧情将小伙伴放在火上烤的事件仍历历在目,波兹曼的警告依然有着深刻的现实意义。
因此,我们似乎不应当突兀地讨论“视觉化”好或不好,而要通过一些建设性的思路对其进行具体的考察。将“八项规定”视觉化,就是一件既有效果又有意义的事;而过早地让未成年人接触视觉图像而忽视对语言文字的阅读,恐怕就很有问题了。但在当下,似乎各行各业都没有对这个问题有过严肃的思考,甚至干脆将视觉化视为对传统媒体和传统出版物进行“拯救”的方式。于是我们看到报纸越来越“五彩缤纷”,电视新闻的画面越来越耸动,而书籍的装帧和内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图像刺激着人的感官,使人能够以最高的效率了解一项知识——姑且称其为知识——却也使人的日常生活变得更加直白,也更加乏味。
我们似乎已经不可能重回没有图片的时代,而“童年的消逝”似乎也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在反思中开展一些建设性的工作。提升国民对于语言文字的认知和尊重的工程最近几年才刚刚有些眉目,电视中播出的过于露骨的图像如今也渐渐受到批评和控制。我们当然无法抵挡“活色生香”的诱惑,但已然无法回头的成年人还是可以做些努力,让下一代的人生比我们这一代更加含蓄,也更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