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诚最烦恼的是：今天的世界最真的现实是——“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没有说真话”。“如果这样难以相信人，不愿意冒风险相信人是一个常态的话，那是一件多么不好的事情。”
超人也无力？是的。
2014年5月19日，李嘉诚基金会董事周凯旋女士在北京做了一个演讲，地点就在位于东方广场中央的酒店。
1992年，她正是在这块比邻天安门的土地，引入李嘉诚资本，完成了东方广场项目——这个中国改革开放的标志性投资之一。
很罕见地，周凯旋谈到了“李超人”李嘉诚的烦恼。
她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年头，还有人愿意当超人吗？”
“到底还有多少人愿意腾出时间费心、费神去解决社会的问题呢？我们为了追求更好的明天，压力太大，所以反而觉得今天的问题应付起来有一点的力不从心。”周凯旋说：“社会的问题盘根错节，挑战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连李嘉诚，这样级别的华人首富，也为无力感所笼罩，我们大家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那么，“李超人”为何困扰？
周凯旋说，有三件事情在心里不断地折磨李嘉诚，令他焦虑，夜不能寐：一是全球贫富悬殊状况持续，中国更可能恶化；二是中国占全球人口20%，但只有9%的可耕地，安全饮用水只占全球水资源6%。
不过，就周凯旋的演讲给我的感觉而言，李嘉诚最烦恼的其实是第三件事：今天的世界最真的现实是——“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没有说真话”。“如果这样难以相信人，不愿意冒风险相信人是一个常态的话，那是一件多么不好的事情。”
在会后的午餐中，我就此专门问了周凯旋女士：古往今来，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时代，是“人人说真话”的时代，李嘉诚先生的这个愿望如何实现？
她回答我说：“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没有说真话”这句话，是与李嘉诚先生在国外一个大学访问的时候，从一位教授的课堂中得来。
“没有人有超人的能力，所以我们只能发展我们认为更可以信靠大家的经济生态环境。你有没有注意到，最近很多新的分享型经济和信任的社会(模式)，比如有一种新的生态模式。如果这个势头越发展越大的话，全球的资源就会有更好的发挥。”她说到。
但是，信用不是一种个人的行为。“不是我今天我跟你有没有说真话，也不是你有没有和我说真话，而是我们自己有一个自觉——我们尽量在行为里更透明、更真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努力，才可以做出一个更公平公正的社会来。”
她说，李先生发了好几条短信，对她这个演讲的PPT谈了意见。
李嘉诚当然还是很想当一个超人的。2006年，李嘉诚将三分之一的财产(90亿美元)交给基金会，称它为“第三个儿子”，来尝试解决社会问题，“推动社会的正面改革”。
不过，正如周凯旋所提出的：“什么时候是威力无比的超人？什么时候是孤独堡垒的文员肯特？”有时威力无比，有时孤独无力。李嘉诚的人生，似也在割裂中不断切换，不断纠结。
问题在于，他到底想解决什么问题？“自1980年开始，李先生在教育、医疗、慈济、科研等好几千个项目投放了不少资源，但是他的心里头无力感反而越来越强烈。”周凯旋说。“从2006年开始，李嘉诚甄选从甄选个别项目的工作方法转而聚焦在能缔造奉献文化、建立大家能够合作平台的方法，他要借科技解决难题的杠杆力和政府政策的推动力及社会的参与力，形成一种改革的效应力。”
后面这句话有点绕，翻译过来就是：李嘉诚转而通过基金会，挖掘科技项目推进社会改革。
本来，科技归科技，社会归社会，但是，也从来没有真空中的科技，正如从来没有永远不变的社会。现在看来，李嘉诚希望经由某个桥梁，将两者勾连起来。
这次演讲的由头，是李嘉诚基金会与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相关机构在全国多个城市推出“科技夹子”，活动的主题，就是介绍李嘉诚所关切的7个科技项目。
从这7个项目所指向的社会问题，可以看出李嘉诚的关切点。
比如，第一个项目“人造鸡蛋”来自美国Hampton Creek公司，据称“不含胆固醇 安全环保又经济”。这种鸡蛋其实是植物，将几种豆类植物其中包括普遍种植于加拿大的豌豆混合，制作出植物制人造蛋及蛋黄酱。口味接近、营养接近，成本降低48%，不含胆固醇，避开抗生素和细菌感染。
如果这个项目最终成功，我们炒鸡蛋将再也不需要打碎蛋壳，而是从瓶子里取。
李嘉诚尝了Josh Tetrick现场炒的鸡蛋，还拍成了视频。倘若健康食品的价格更低，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个项目看起来，有改变整个食物系统的可能性，就像苹果改变了手机。
从这个项目的被选中，看出李嘉诚的社会问题解决方向——粮食危机和食品安全。Hampton Creek公司创办人是一位33岁，名叫Josh Tetrick的年轻人。这位年轻人说了一句蛮大的话：“Solving a problem means actually solving the problem for most people。”(只有让多数人的难题都得以解决，才是一个真正有效的方案。)
是的，从年轻人身上，感觉不到无力感。
“癌症医学筛查”项目，针对的是中国当前癌症发病率居于世界最前列的事实。
“倍体强化EPTM”是一种非转基因的育种技术，指向的是粮食危机。
“Nanoleaf LED 灯泡”，宣称“只需12瓦特，便能绽放100瓦特灯泡的光明，寿命可长达27年”。这个目前售价35美元的灯泡，指向的是一个节能世界。
“废水生物处理”指向的是当前城市水质的悲剧现实。
“100%生物可降解食品软包装”则指向当前包装塑料污染。
“大数据量度下的个人信誉档案系统”，目的是“运用大数据客观评核个性，为信誉制定标准，创造一个能够互信的世界”。
李嘉诚说：“世上不少重新定义，重新改造，重新想象，重厘层次在进行中，学而习之，不亦悦乎？而置身在科技大机遇的无限可能种，更是不亦乐乎。”
好吧，超人，乐乎了总比睡不着好。
或许，当一个企业家走到了商业的顶峰，他将与其他领域的精英一样，转而思考人类的问题，而且，藉由高效的经济肌体，这样的企业家往往拥有不亚于政治家的行动力。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期待、观察并参与这些问题：李嘉诚先生的财富和判断力，会在多大程度上解决他的无力感、孤独感，同时顺便解决社会问题，重新定义这个社会？这个世界会不会有更多的“超人”？一个“人人说真话”的世界，到底是一个君子国乌托邦，还是可以尚可梦想的未来？
最后，“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没有说真话”这句话，我认为，如果改为“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没有说出你所知道的”，也很好。
文/新浪财经专栏作家 黄志杰
(本文作者介绍：某新闻周刊主笔，致力于“调查公共议题细节真相，探求治乱兴衰之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