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9日上午，在台东街头，我遇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身穿白色夹克的宋楚瑜在这些农舍里挨家挨户拜访并鞠躬。一个小时后，他将参加原住民选区亲民党“立委”参选人林正二的造势活动。这是亲民党少数有希望冲进“立法院”的候选人(林正二在那次选举中获胜，但在2013年因贿选案被判刑入狱，并丧失“立委”资格)。当年，宋楚瑜再次参选“总统”，与十一年前相比，既无当年省长的行政资源，缺人缺钱，选得格外艰辛。
彼时，跟随他的记者极少，大多数记者更关心马英九和蔡英文的行程。台东一个普通的民居内，他仔细翻阅了包括我在内几个记者的名片，当看到其间有数位记者来自对岸和香港，他嘴角流露出特别地微笑，并在接下来的讲话中有意无意提及大陆，喊话意味很浓。
2014年5月初，宋楚瑜再次出现在北京，距离上次他登陆已逾四年。他得到习近平的会见，并在北京举行了新书《如何写学术论文》发布会。在北大的演讲中，他称，“我是中国人，我也是吃台湾米的台湾人，我也是喜欢吃辣椒的湖南人”，台下北大师生很应景地发出笑声。在台湾反服贸学生运动冲击两岸关系的敏感时刻率团访京，台湾舆论普遍解读为宋欲重出“政治江湖”。而《旺报》援引中国社科院台研所研究员王建民的话说，宋楚瑜这次来北京，主要是因宋被视为接近基层的一方，而聆听台湾基层的声音，是大陆目前最想做的事。
（资料图：2014年5月6日晚，亲民党主席宋楚瑜（左二）抵达北京，图为宋楚瑜到达下榻的金融街威斯汀酒店，国台办主任张志军（左一）迎接；中新社发）
在今天的台湾，宋楚瑜早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环，被视为代表基层的他，2012年大选的得票率仅为2.7%，只拿到不到37万选票。几乎每次宋楚瑜出镜，都会变成台湾崛起回忆录。若场景变成了大陆，则会转换为个人家族史以及他的登陆史。他试图让人们回忆他当省长时的帮每个乡镇修的每条路、每座桥，在后蒋经国时代，他有着其他政治明星难以企及的高度和人气，而在陈水扁时代，他是紧跟着连战开启“破冰之旅”的蓝营领袖。
2000年，追随宋楚瑜的国民党人因为不满李登辉对宋做出的政治安排，在宋楚瑜脱党参加大选高票落选后，推举宋为精神领袖组建了一个新的政党——亲民党。鼎盛时期的2004年，亲民党在“立法院”有34席次，成为颇有影响力的第三大党，当时的第一大党民进党，也不过69席，国民党更是只有57席。
经过多年的国亲整合以及政治理念在台湾非主流化，亲民党面临泡沫化的危险——这被认为是宋楚瑜2011年参选的最大理由，他不希望自己和亲民党从政治舞台上消失。但这种努力效果并不好，从一开始，亲民党就有浓厚的宋楚瑜个人党的色彩，在宋楚瑜民调支持率很高的时候，亲民党就可以获得更多选举胜利，反之则少得可怜。而在当下，宋楚瑜在台湾的受重视程度或许远不如在大陆。
2011年那次参选，宋楚瑜还夹带着对马英九的不满。亲宋楚瑜的人们认为，马英九并没有给这位政治前辈安排到更合理的位置，比如“行政院院长”等，也极少主动拜访宋楚瑜。
回顾这位威权时代的政治明星的从政史，宋楚瑜除了对马英九不满外，对其他台湾政客也颇有怨言。宋楚瑜堪称华人政治圈内最能折腾，每况愈下，但最不服输的政客。
1988年，在蒋经国过世后，李登辉继任台湾地区领导人，但在继任国民党主席这一职时，却遇到了麻烦。宋美龄等蒋家势力和遗臣对李登辉有很大的疑虑。但在中常会上，唯唯诺诺的中常委们不知道该站在哪一头时，仅为列席人员、时任国民党副秘书长的宋楚瑜突然走向舞台，拿起麦克风，临门一脚，推举李登辉成为唯一党主席候选人。“各位同志，你们好吧？”说完这句话，身穿白底黑纹旗袍、已经多年未见的宋美龄在国民党党代会上与其他党代表共同鼓掌通过李登辉为新的党主席。
此役过后，宋楚瑜与李登辉建立了“情同父子”的关系。当宋楚瑜当选省长并穿着蒋经国式的夹克走遍台湾三百多个乡镇时，“叶利钦效应”开始显现，台湾省的面积基于当局认定的“中华民国自由地区”就像俄罗斯基于苏联，民选省长得到的选票授权一点也不亚于民选台湾地区领导人。李登辉和宋楚瑜开始在是否“废除省政府”上存在重大分歧，最终两人分道扬镳。
除了与李登辉的关系错综复杂外，宋楚瑜与连战因为选举期间曾互相攻击，甚至被连战用“一肚子狼心狗肺”来形容，二人之间亦有心结。而在监狱中的陈水扁称，他执政期曾多次与宋楚瑜差点做成政治交易，“扁宋会”不只一次。
维基解密公布的文件中，美国在台办事处处长杨苏棣曾称宋楚瑜为“狡诈、没有原则的政治人物”，但在重大议题上却能取得关键影响力；人们似乎都很怕得罪宋，杨研判，可能是宋怀抱着许多国民党人在威权时代难堪的秘密。
2005年，在连战率先登陆后，宋楚瑜也接踵而至，成为改善两岸关系最为积极的台湾政客，同时又增加了自己的政治资源和砝码。
由于上述种种经历与传闻，宋楚瑜被台湾媒体形容为“大内高手”，这名威权体制出身的官员既懂得选举的真谛，也经常展露出一定的体制色彩。而在登陆之后回到台湾，他总会适时向媒体透露他在大陆期间各种与大陆领导人会见的“秘辛”，并向台湾领导人喊话，提出自己对两岸关系的见解。宋楚瑜幕僚陈进兴称，宋楚瑜此番大陆行这代表宋已经走出丧妻之痛，等宋回来台湾，也会“全台走透透”，展开各县市密集行程，年底选举适当推出适当人选。
这种借大陆行来为自己增加政治筹码的方式不仅宋楚瑜擅长，其他退休的蓝营政客也时常采用。2013年2月，连战访问大陆，与习近平会面时，连战亲自介绍每个参访团的成员。当连战儿子连胜文走到习近平面前时，原本只是微笑以待的习总突然一愣，接着笑着还比了手势问：“多高啊？”连战补了一句“他是我儿子”，连胜文则回答“195公分”。一年后，连胜文宣布参选台北市市长。
宋楚瑜的办公室的布局可以说是其政治生涯的缩影。2010年的一次随参访行程中，我得以有机会参观其办公室。迎面而来的是一幅清代绘制的台湾地图，中堂是蒋经国亲笔画的墨竹，画作两旁是孙中山亲笔撰写的一幅对联。而在进门的入口处，是宋楚瑜担任蒋经国英文秘书时和蒋经国先生的合影。宋楚瑜向我们介绍，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幅照片。照片中的宋楚瑜还很年轻，正是春风得意时。在他办公桌背后的一个精心制作的苏绣作品。宋楚瑜说：“这是我登陆后，胡锦涛先生赠送给我的礼物。”苏绣的摆放位置很显眼，可以看得出这礼物在宋楚瑜心目中的分量。
此后的2012年大选期间，我还得到专访宋的机会。那次采访中，宋楚瑜和其他台湾政客一样，态度谦和，认真，诚恳。宋楚瑜告诉我，“（‘总统’）5月20号才就职，有一个很长的空档，如果我当选，会有一个新的头衔叫做‘总统当选人’。我愿意以‘总统当选人’的身份访问大陆，而且我邀请国民党人跟民进党人跟我一起去大陆访问”。最终，宋楚瑜的愿望落空，但他还是登陆了，以亲民党党主席身份登陆，即便这个党在台湾“立法院”里只有两个席位。
（注：本文原标题为《宋楚瑜再登陆》；发表时略有删节）
作者：郑东阳，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资深媒体人，壹读专栏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