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一】
小铃,三十五岁,十七岁开始吸毒,至今已进出监所十余次。青少年期打架滋事,在学校是让师长头疼的人物,后因用毒,常让父母奔波于警局、地检署,从安非他命到海洛因,即便知道毒品会带来可怕的后遗症,但仍无法戒断对毒品的依赖,直至父母双双身亡,夫离子散……
【案例二】
小文,二十三岁,毒龄十一年,从国小毕业即开始吸毒,十四岁时贩毒的男友入监服刑,她仍无法脱离毒海,后认识第二任男友,原已戒毒的他因着小文,重新又开始碰毒。小文十六岁时,怀孕结婚,夫妻两人因吸毒需款孔急,由买毒变卖毒,最后夫妻二人双双入狱,七岁女儿交由社辅机构出养北欧。
【案例三】
小均,进出监所五次,最后一次出狱发誓不再碰毒,但甫出狱的她,在和男友办完公証结婚当晚,便因无法自制注入三格海洛因而心跳停止,时间长达十五分钟,经送医急救抢回生命,小均历经这场生死搏斗,决心藉着入监服刑时戒断毒瘾,但事隔半年,在狱所却验出因注射海洛因共用针筒罹患爱滋病,如今正接受药物治疗。
【案例四】
小燕,独生女,母亲早逝,由奶奶抚养长大,父亲虽忙,却十分疼爱,即便在二十年间已数次因毒品入狱,被亲朋视为“剪角”人物,但父亲始终不离不弃,沉迷毒海的小燕镇日像无头苍蝇到处觅毒,无法顾及父女亲情,父亲卧病在床,也未能随侍在侧,直至父亲被送入加护病房失去意识陷入昏迷,赶来的小燕在病床前轻唤他,父亲才含泪咽下最后一口气。痛彻心扉的小燕在父亲灵前发誓绝不再与毒为伍,主动报到入监服刑,但小燕伤恸的说,这觉悟与悔改所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案例五】
小苹,从国小五年级吸食第一口安非他命起,往后几十年便无法挣脱毒害,为了筹措买毒的钱,偷拐抢骗无所不做,已算不出自己进出监所多少回,除了母亲还愿意给她机会,其他家人则是避之唯恐不及。每次入监都誓言要洗心革面,但只要一出狱便又重蹈覆辙。如今再度回笼,仍在与毒品对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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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阵子帮女子监狱进行“反毒·戒毒”的主题征文评选,以上案例都是真实的故事。在台湾毒品问题有多严重我无法确定,但在女监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受刑人,都是因为用毒、贩毒、运毒、制毒而入监的,而且细究她们的毒龄,都长的惊人,有不少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也已有十年以上的用毒经验,也就是说有不少人,从青少年、甚至国小未毕业就已接触毒品,所以毒害的严重性是不言而喻的。
用毒对人的伤害到底有多可怕?我们先从身体的影响来看,首先,它是一种让中枢神经亢奋的药物,它会危害脑组织,一旦用毒,脑神经便难以去除对它的依赖,简单说,即是用毒成瘾,且因抗药性的缘故,用毒剂量也会愈来愈重,即便一开始只是施用第三级毒品,若中间未落网入监,最终都难逃染上一级毒品海洛因的宿命。
使用毒品后,一开始是极度亢奋,不吃不喝不睡仍是精神奕奕,天不怕地不怕甚么事都敢做,一旦药效消退,便陷入萎靡衰颓状态,精神涣散、注意力难以集中,性情变得暴躁易怒,只有等到再次用毒,这些状况才能稍得缓解。若长期使用,身体器官便会受到损伤,记忆力衰退,肾脏功能受损,有些人甚至必须包尿片度余生。在我初始接触这些受刑人时,非常惊诧她们为何年纪轻轻便已齿疏发稀,先还以为是坐监心情影响食欲、营养不足造成的,尔后才明白全是用毒的后遗症,更可怕的是注射海洛因时共用针筒,因而染上了爱滋,懊悔也来不及了。
而毒品价格昂贵,不是正常学生上班族可负荷的,为了筹措买毒的花费,最后多会走上贩毒、运毒的路,一旦落网十几二十的刑期便跑不掉。染毒者活着的唯一目的即是毒品,为此偷拐抢骗甚么事都做得出来,身边的亲人朋友都不再重要,工作理想更如天方夜谭,毒品有如黑洞般吸纳了生而为人的一切,包括生命与尊严,这也是染毒最恐怖之处。
大家都知道毒品的危害,但仍有为数不少的人前仆后继投入毒海之中,有的因为好奇,有的是受不了同侪的蛊惑,有的自以为可控制毒品,等到完全被毒品控制,一切为时已晚。每个染毒的人都想戒除毒瘾,但真的很不容易,首先断戒就是一场生不如死的过程,就算都熬过来了,一旦回到原来有毒可趁的环境,受损过的脑子也会一再鼓动你再次用毒,所以对毒瘾已深的人,以怯懦、意志不坚苛责他们,是无济于事的,而该以病患看待,施以专业的医学治疗,辅之以宗教或心理咨商,当然亲情仍是染毒者恢复健康最大的支持力量。
人一旦染毒要摆脱毒的綑绑,是要花多大的心力才做得到的,当我看到如此多已迈入中年的女受刑人,从未成年即因染毒进感化院,尔后又无数次进出监所,这一生最精华最美好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真是不胜唏嘘。我能做的,便是一再告诉学生们,不管甚么理由,这一生绝对不可以碰毒,一旦沉沦毒海,那真真是万劫不复呀!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朱天衣,台湾著名作家,跟朱天文、朱天心并称朱家三姐妹,出身文坛世家。她的小说有《旧爱》、《青春不夜城》、《孩子王》等,散文有《朱天衣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