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基层公务员收入时，常常会听到这样一种反应：“你觉得公务员容易做，那你来啊！你知道贫困落后地区的基层公务员有多累、收入有多低吗？”
这个反应的前半句是“你行你上”的逻辑，也是各种辩论中非常容易出现，但其实不堪一击的荒谬逻辑。因为按照这个逻辑，任何人都无法对专业以外的事物提出批评，这几乎等同于封口。在各种公共事件中，我们确实也常常看到这种荒谬逻辑的出现，比如高铁出了事故，你想批评几句，就有人跳出来说“你会造高铁吗？你知道高铁技术有多复杂吗”？
试问，如果你去餐厅吃饭，觉得厨师做菜不好吃，你该因为自己不会做菜或者手艺有限而放弃批评，选择自省吗？至于“你知道贫困落后地区的公务员有多累、收入有多低吗”，它在逻辑上的隐蔽性更高一些，也容易引起一些共鸣。可是，它又真的有道理吗？
我承认贫困落后地区基层公务员的收入确实不算高，但它并不是加薪的理由。因为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常常会带上一个前提作为比较，即“你不能用较发达地区公务员的工资来替代全国公务员的工资，地域发展有差异，公务员的收入也存在差异”。我同样承认地域差异的存在，但很可惜，地域差异也不是加工资的理由，甚至可以说，它使得不同地域公务员的工资差异变得合理。
首先，贫困落后地区的基层公务员收入低不低，放在全国范围内考量并不是最合适的比较方式。近年来，有很多人以美国公务员的收入与中国公务员的工资进行比较，认为中国公务员收入偏低，这种比较的荒谬性显而易见，因为他们忽略了中美人均收入差异这一重要因素，更忽略了美国公务员收入低于美国社会平均收入水准这一事实。换言之，在人均GDP和人均收入均存在极大差距的情况下，要求中国公务员的收入与美国公务员看齐，逻辑是可笑的。同样道理，落后贫困地区的公务员无视地区人均收入水平的差距，片面要求自己收入与沿海较发达地区看齐或接近，也是可笑的。
真正衡量公务员收入的标杆，应该是当地平均收入。从近期各地基层公务员自曝的收入状况来看，不管绝对值高低与否，起码都高于当地平均收入。再者，许多人所说的“贫困落后地区公务员工作辛苦”，其实并不真实。既然他们有意与沿海较发达地区的公务员比收入，那么也应该比比工作量。很遗憾的是，在工作量上来说，他们同样完败。
客观而言，越是经济发达地区，政府相对越开明，机构效率也相对越高。比如上海和广东珠三角，都是中国当下行政效率最高的地方，尽管与发达国家仍然存在极大差距，但远胜内陆地区。我曾多次提到“人情社会”这一概念，很多人都曾说上海和广东珠三角这些地方人情冷漠，内陆地区人情淳厚，但实际上是混淆了“人情淳厚”和“人情社会”的概念。
在很多落后省份，我们常常会看到这样的人际交往方式：某人标榜自己熟悉这个认识那个，关系直可通天，拍胸脯说“一切包在我身上”，吃饭时拉着你不停叫兄弟，互相灌酒以示交情，真到有事时却消失无踪。这种交往方式不但老土猥琐，也是当地之所以落后的一大根源。在这些地方，办任何事都需要关系，处处讲人情，因此漠视规则，效率低下。相对而言，上海和广东珠三角的所谓“淡漠”，在私是讲究人际关系的界限和私人空间，在公则是契约精神的体现。我有很多朋友在这两个地方住久了之后，已无法适应故乡生活，原因正在于此，起码去政府机关窗口单位办事，对方的态度上就大有不同。
也许有人认为，机构效率的高低并不能完全说明工作量。那么，下面所说的一些东西，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落后地区公务员与较发达地区公务员在工作量上的区别。落后地区基层公务员口中的“辛苦”，集中于“庞杂的底层事务”，要解决群众的各种问题。这一点我当然并不否认，因为这本来就是基层公务员的本职工作。但是，难道较发达地区基层公务员就不需要承担这些了吗？恰恰相反，他们承担的东西甚至更多。
仅以基层乡镇政府公务员为例。在经济相对发达的珠三角和长三角，一个镇的企业达到数千家只是平均线水准，企业多，必然导致外来人口多。一个户籍人口数万人的镇，外来人口达到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是常有之事，工业规模、人口规模甚至超过内陆地区很多县级市。因此，常常出现以一个镇的行政编制人数，承担内陆县级市工作量的情况，这是许多落后地区公务员根本无法想象的。在经济领域，产业多、企业多，对行政系统的专业性和服务性要求高；在民生领域，要使如此多人口的衣食住行流畅运转；在治安领域，人口流动性太大，必然导致治安难度明显加大，突发事件增多……这种状态下，谁要承担的“庞杂的底层事务”更多？
曾有人说，因为较发达地区的公务员拥有相对更开阔的视野，较新的知识结构，以及更为丰富的经验，所以一个科长去落后省份做一个厅级干部，都至少不会比原先的差。这个说法如果刨除复杂人际关系、逆淘汰等因素（这些毒瘤偏偏有越落后越严重的固有趋势），仅据我个人观察，存在合理性。
另外，还要考虑超编公务员的因素。越是落后地区，行政系统就越不规范，公务员招考和提拔中的黑幕就越多。因此，超编公务员这一痼疾，同样也存在着越是落后地区越严重的问题。当年曾了解到一个数据，珠三角某较发达城市扶助一个贫困市，但每年的扶助款项还不够用来给当地超编公务员发工资。最讽刺的是，前者的一个镇，GDP总量接近后者全市，企业近万家，人口也达二十多万，可该镇的某个职能部门仅有二十余人，不存在超编问题，后者同职能部门同级别单位的人数竟然过百，辖区内人口仅有三万，企业仅数百家。试问，这样的落后城市有什么不落后的理由？该市的基层公务员能忙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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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注：据中新网北京3月3日电 (记者 李金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交通建设中国公路工程咨询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李志军3日表示，中国的基层公务员工资比较低，但公务员涨工资的前提是缩减公务员队伍，不增加国家财政负担。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叶克飞，专栏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