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岁末在老特拉福德，曼联与利物浦的国家德比，中场休息我应邀上去耍点球时，球场广播介绍了我的大名——但是鬼才听得懂丫的发音——接着又喊：“他最喜欢的曼联球员是——Roy Keane！”“Roy Keane”这个名字是拖长音吼出来的，全场爆发出一阵欢呼，仿佛出来罚点球的，是Roy Keane 本尊。好在我也没给Roy Keane 丢脸，点球轻松罚进。
很奇怪，我并非曼联球迷，但却是乔治·贝斯特、坎通纳和基恩的铁粉。基恩之后的曼联依旧强大，但却失去了那么一股令对手敬畏的血性。
（资料图：前曼联队长罗伊·基恩）
在莫耶斯时代，红魔球迷怀念弗格森，在鲁尼时代，难免也怀念罗伊·基恩。买来马塔，续约鲁尼，那是莫耶斯的孤注一掷，或者不如说是垂死挣扎。以恐怖的三十万英镑周薪跟当年曾经把自己告上法庭的鲁尼续约五年，莫耶斯企图把自己未来的命运和这位当家花旦做一个绑定。
但更多曼联球迷只是将莫耶斯视为一个过客，他仍然是英超主帅下课呼声最高的一个。曼联球迷出于现实权衡当然愿意确立鲁尼今后的曼联一哥地位，但在死忠球迷眼里，鲁尼的所谓忠诚，始终是有筹码的，他的忠诚似乎和周薪成正比。这似乎也无可厚非，因为大家都明白这已经不是弗格森&基恩那个时代了，但回顾鲁尼这几年在曼联前后摇摆矛盾的言论和态度，他很难在红魔球迷心中刻下堪比基恩那样的烙印。
鲁尼说过他曾在训练场被基恩劈头盖脸痛骂:“你还想不想在曼联混了？！”
（资料图：莫耶斯（图左）与鲁尼）
“没有基恩，曼联就是一坨屎。”曼城队足球流氓、Oasis乐队主唱诺尔·卡拉格曾对《442》杂志这么说。多么牛逼的矛盾，他如此厌恶曼联，却又如此赞美基恩。就像伯纳乌为罗纳尔迪尼奥起立鼓掌，基恩赢得死敌的赞美和尊敬，这才是比赢球高得多的荣誉。
从技术和场上角色来看，基恩是布莱恩·罗布森和保罗·因斯二人的合一，兼具罗布森的指挥能力和因斯的刚猛好斗，而在性格和气质上，他与坎通纳是同类——他们都是真正的异类。基恩和坎通纳一样骄傲、火爆，但坎通纳骨子里是一个优雅闲适的人，一个沙滩足球大师，他可以死在沙滩上，而基恩只能死在战场，坎通纳是雅士，基恩是斗士。
基恩曾赞美坎通纳是“一个伟岸、沉思的天才”，是“一个傲骨铮铮的人”，他说：“我认为是他决定如果不能在曼联踢球，就彻底退出足坛。我很欣赏他这一点。”可惜，基恩竟然无法做到在曼联退役，而被爵爷清扫出门。好在最终为凯尔特人队效力，也圆了他儿时的梦想。诺尔·卡拉格也是凯尔特血统，也支持凯尔特人队，他知道基恩不可能去曼城，便梦想基恩能效力凯尔特人队了。没想到竟然美梦成真。2006年5月10日，凯尔特人和曼联在老特拉福德为基恩举行了纪念赛，尽管他和弗格森的反目令人痛心，但这仍然算得上一个完美的告别。
基恩宣称：“是的，我是一个骄傲的凯尔特人。”他仍然是那个盛产酒鬼和修女、疯子和教士的神奇岛国的凯尔特杂种，将疯狂与虔诚、孤僻与煽动力奇异合一。爱尔兰人始终是处于英国人边缘的异类，英国这匹臃肿的种马，有时候就欠爱尔兰猎犬狠狠咬一口。从这个意义上说，基恩既是凯尔特的民族图腾，又是爱尔兰的国家英雄。但牛逼就牛逼在——这个骄傲的凯尔特人可以将所谓国家荣誉抛在脑后，可以置千万人唾骂于不顾，捍卫自己的骄傲，就因为受不了主帅麦卡锡的不职业，就因为受不了国家队顿顿吃披萨，他竟然从韩国训练营直接走人回家。这是世界杯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叛变，还记得当时连岳在《南方体育》的文章标题——《当一个男人并不在乎这个世界》。
在藐视教练拒绝世界杯这事儿上，基恩属于克鲁伊夫 、舒斯特尔这一谱系。在蓄意伤人这事儿上，基恩则继承了坎通纳的传统，但又比坎通纳残忍百倍，没有人会像他这样居然在自传里承认自己是故意要踢断哈兰德的腿。基恩就是一部限制级大片，一部暴力惊悚悬念B级片。大部分踢球者，你只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汗臭，但有的人不同，假如说对手靠近因斯时闻到的是英格兰斗牛犬的血腥，那么靠近坎通纳时闻到的就是巴黎香水的味道，而靠近基恩时，你会闻到爱尔兰科克城郊区采石场的味道，或者凯尔特兵团军火库硫磺的气息。
基恩在自传中为曼联下达过一个标准:“那的确是失败，因为我们没能达到在老特拉福德所面对的那些人定下的标准。这些人包括:马特·巴斯比、博比·查尔顿、乔治·贝斯特、丹尼斯·劳、慕尼黑队、布莱恩·罗布森、埃里克·坎纳通。正是因为这些人，我才想为曼联效力。”当然，现在我们可以在这串名单上再加上:罗伊·基恩。不知道鲁尼今后会不会出现在这个经典谱系当中，但基恩骂他那句话，真应该铭刻在老特拉福德入口——“你还想不想在曼联混了？！”
基恩和维埃拉一起，奠定了英超江湖的丛林原则。看惯基恩与维埃拉之间巨鲸猛鲨般的恶斗，其他人简直成了游泳池的鸳鸯戏水。维埃拉在自传中他怒斥范尼是无良虚伪小人，却对自己最大的对手基恩深表敬意：“我和杰拉德都从他那儿学了不少。”
沃勒尔和里杰卡尔德这对1990年世界杯的仇人，后来曾在一个牛奶品牌的撮合下握手言和。世界足球未来的两大悬念是基恩和哈兰德、齐达内和马特拉齐这两对璧人会不会有朝一日和解。而基恩和维埃拉，原本就是臭气相投的一对，只不过命运让他们各为其主而已。
从基恩和维埃拉的“曼联阿森纳联合最强阵容” 可以看出他们的品味和脾性同多于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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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将：舒梅切尔
后卫：劳伦、亚当斯、斯塔姆、阿什利·科尔/埃尔文
中场：C罗、基恩、维埃拉、皮雷
前锋：亨利、坎通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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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前卫位置上，基恩和维埃拉都选择对方做搭档！基恩说：“我会让自己入选，这很好，但我可能会被罚下。”维埃拉：“你能想象吗？第一周可能是你被罚下，接下来一周我可能也被罚下了。”职业生涯中基恩和维埃拉的红牌数相加达到了21张。这二位爷联手确立了英超“弄他！弄他！”的铁血标准和至高境界。
从基恩的选择可以看出他的老派标准，他和维埃拉的分歧是左后卫位置，维埃拉挑阿什利·科尔，而基恩坚持要埃尔文，理由是“埃尔文从无场外新闻”，言下之意是阿科尔是个场外事儿逼。在皮雷的位置上，基恩则选择贝克汉姆，有趣的是不管在他评选的曼联最佳阵容，还是在这个曼联阿森纳联合阵容里，都没有吉格斯的位置。吉格斯对他来说恐怕也是个场外的事儿逼，基恩宁可挑贝克汉姆也不会挑他。
作为同时效力过这两家死敌的人，或许范佩西最有资格成为这个联合阵容的最佳替补，但我估计基恩不会看上这样一个叛将，就像他看不上阿什利·科尔一样。老派的价值观，核心始终是忠诚。弗格森这辈子最恨的球员恐怕是因斯，因为“这个蠢货”被他扫出门庭之后加盟死敌利物浦来报复他。但基恩对曼联忠心耿耿，他承认当自己取回自己的东西驾车离开曼联俱乐部的时候，哭了。
主帅与球霸的故事，可以足足写一部书，可以成为一门学问。有些教练能够容忍球霸，甚至反而利用球霸来达到自己控制球队的目的。举一举中国球迷知道的例子吧，比如米卢与郝海东，徐根宝与范志毅。
郝海东曾炮轰米卢，但米卢最终忍辱负重礼贤下士促其归顺，不过心高气傲的郝董在十强赛有的场次居然从替补席跑到场边指挥起队友，我从未见过一个球员敢在教练眼皮底下如此张扬，但米卢默许，因为这对球队有利。徐根宝和范志毅更是一对妙人，范对徐既忠心耿耿但又不时犯上作乱，比如被替换下场后愤然离开球场直接打车回家并且关机失踪好几天，比如拒绝按时起床晨练，事先把几张大团结作为罚款钉在门上。但徐根宝可以当众骂哭范志毅，范志毅也可以当众骂哭其他球员，二人反而结成牢不可破的权力链条。
然而弗格森毕竟是足球史上暴君之最，他不允许更衣室有另一个人跟他抢吹风机，或者说，不允许有两个吹风机存在。弗格森与基恩是足球史上最纠结的一对师徒——他们之间的战争依旧会持续下去，基恩几乎是唯一敢在离开之后公开抨击boss的高足（小虾小米忽略不计），并且是狠戳其最大痛处：由于跟大股东马尼耶争一匹赛马的所有权，导致两败俱伤让格拉泽家族有机可趁。基恩抨击爵爷将个人利益置于俱乐部利益之上。但很多爱恨情仇其实源于惺惺相惜，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你还想不想在曼联混了？！”基恩说出了只有弗格森能说的话，并且把它变成口头禅，这意味着自己早晚没法在曼联混下去。
（资料图：弗爵爷（图左）与基恩昔年合影）
在阿萨亚斯拍的《侯孝贤面面观》中，侯孝贤表示，“我从小就是打架，那时的世界就是男人的世界，力量的世界，狗咬狗一样，靠凶狠靠力气，以后的世界将会变成女人的世界，女性将成为世界的主宰，但是我还是更怀念那个男人的世界。”这话听上去很不政治正确，但至少，放在足球上会比放在艺术上正确得多——关于那个狗咬狗的男人的世界。
与罗伊·基恩&弗格森相比，莫耶斯&鲁尼只是唱诗班的小屁孩。范佩西在输给奥林匹亚科斯之后抱怨了两句队友，就不得不立马在训练场向全队道歉，而媒体居然还煽动俱乐部处罚他，曼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娘娘腔了。暴君&球霸的梦幻组合如今渐渐绝迹，他们都属于那个狗咬狗的世界，转眼恍然已成古典的世界，在如今资本一统天下的时代，一个教练再也不可能像弗格森那样成为一手遮天的boss，在球星人人比拼豪车狂秀脸书的时代，再也出不了基恩这样成天骂队友的大佬。
基恩养过一条叫Triggs的拉布拉多犬，这条忠犬曾被他写进自传，Triggs在2010年因癌症去世，被很多红魔球迷尊为圣犬，甚至有一本关于Triggs的书在网上流传——但很可能只是关于这条圣犬的传奇。Triggs源于古诺斯语，意思是“可靠的（trustworthy）”。
在越来越快速移动瞬息变幻的世界，传奇越来越少，我们或许连讲述和倾听传奇的耐心都没有，更别说继续创造传奇。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张晓舟，广东人，现居北京。曾长期从事报纸和杂志行业。乐评人，足球评论员，大众文化和媒体研究者，专栏作家，著有《死城漫游指南》，《粉红乌托邦》等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