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19日，北京，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再访北京大学，完成该校2005年颁赠名誉教授给连战的程序。北大校长王恩哥向连战颁发聘书。 东方IC供图）
春节期间，我收到一条微信拜年，对方是连战办公室主任丁远超先生。我曾在一家有陆资背景的香港媒体工作，每次采访丁先生时，他的回答总是很及时。丁先生回答风格接近国台办发言人，“和平使者”、“有利于两岸关系发展”是最常用的词汇和句式。无论是态度还是回答内容与台湾同行的反馈大相径庭。
自2005年4月破冰之旅后，连战几乎每年都会到大陆访问，与中共领导人会面。此前，连战的“大陆之行”已经有了17次。大部分时间，连战会以国民党荣誉主席的身份，参与国共论坛（两岸经贸文化论坛）等官方或者准官方活动，其次则是祭祖。而且连战获得的接待规格相当高，无需用台胞证通关，接机的往往是国台办主任，然后会获得中共中央政治局两位常委接见，包括总书记与政协主席。到了地方，则是省委书记接见。与连战享有同等待遇的还有国民党另外一位荣誉主席吴伯雄。
这种接待规格遵循的是党对党的逻辑。2009年，在厦门举行的海峡论坛上，主持人福建省省长介绍台湾出席嘉宾时，依次国民党副主席朱立伦以及新党等其他台湾小党的主席、前主席、副主席、秘书长，轮到国民党党内重要人物、台中市市长胡志强时，已是第七位。
不仅仅只是连战，自连、宋大陆行后，许多退休的国民党人都开始频繁往返两岸。早年，他们的活动区域主要在东南沿海。如今，对每年都要举办许多涉台活动、迎接各种台湾政治人物的厦门等城市来说，这些早为本地市民熟悉的面孔很难再有市场。但在他们第一次踏上一些西部城市，依然会收获前所未见的热情。
两年前，我曾在西安采访过国民党籍前“立委”邱毅。他在西安的一场名为《国际金融形势与中国经济》的讲座，网上票价为1800元。这相当于这个中国西部城市当年人均月收入的80％，或者一线明星的演唱会VIP座位票价。
那场讲座至今让我记忆犹新，我从未想过邱毅在这座城市有如此高的人气。刚从民意代表选举中败选的邱毅，为若干高校联办的总裁学习班讲授经济形势和企业危机公关，但他的企业家学生们更关心他与陈水扁的恩怨。提问时，有人甚至将邱毅赞美为“民族英雄”。“你打倒陈水扁的动机是不是为了中华民族？”一位脸色红润、微胖的企业家问，话语刚落，迎接提问者的是一阵掌声。作为旁听者，我瞬间惊呆了。
课间休息时，学员们排起长龙，争相合影。邱毅告诉我，没有民意代表身份之后，来大陆轻松了许多。他还是“立委”兼国民党中常委时，他在微博上呼吁保护南京的法国梧桐树，得到中共南京市委的回复，几乎每次大陆行，都会有地方官员和台办官员陪同。
在一些大陆人看来，退休后的邱毅依然有价值。当年，邱毅曾在太原、西安、扬州、盐城、上海、郑州，巡回授课。而且邱毅老师相当自信，他承认自己很享受在大陆受到的欢迎，但不认为这是“统战”，而认为这是他的能力和专业本该获得的。也许某天，邱毅还会在大陆高校遇到一些台湾政坛的老朋友。
在大陆拥有最多高校名誉教授头衔之一的台湾人是李敖。这位前“立委”是海南师范大学、厦门大学、暨南大学的名誉教授。海南师范大学为了邀请李敖可谓费尽心思。2005年，这所高校派出一位副校长通过关系前往上海聆听李敖的一场讲座。最终，在迟迟未获得点名的情况下，这位手里没有麦克风的副校长直接站起身，发言邀请李敖。演讲结束后，她顺利得到一张李敖助理的名片。这位校领导邀请李敖的艰辛经历还获得当地党报的报道。
连战此生也与“荣誉”二字离不开，他拥有北京大学、厦门大学荣誉博士学位以及西安交通大学名誉教授的头衔。连战曾参访过这三所大陆高校，而未能获得连战亲临的福州大学，则在一项高校赴台访问的交流中，通过负责人拜访连战，向其颁发了福州大学“名誉教授”证书。此外，胡志强和关中（“考试院”院长）则是厦门大学与吉林大学的客座教授。
新党主席郁慕明，在2011年访问辽宁抚顺期间，同时成为当地两所高校的客座教授，包括辽宁石油化工大学和抚顺职业技术学院。郁慕明年轻时曾毕业于医学院，很难让人和石油化工等技术等专业词汇产生联想。
受聘教授外，许多台湾退休的“立委”还颇受一些大陆电视台青睐，经常在这些电视节目里批评自己曾深深参与其中的“政治乱象”，一些政治人物还选择了投资房产，以便未来定居。比如郁慕明，曾被台湾媒体曝光其上海拥有豪宅一事。这位颇具大中华情结、经常出现在大陆举办的涉台活动主席台上的统派政党领袖，被质疑其买豪宅的钱来自新党公费，或和大陆有关。虽然他否认类似指责，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大陆受到的欢迎程度远比台湾大得多。郁慕明所在的新党，在2012年台湾“立委”选举中，选票尚不足一些打酱油的环保团体和福利团体，无一人当选“立委”。
我曾一度担心，随着两岸交流常态化，国民党的这些老面孔会不够用。台湾有政务官身份的政客不被承认，只能由国民党大佬出席一些两岸活动，以至于连战年年登陆，有些时候还得扮演传声筒的角色。
大陆一些地方政府已经将这些大佬视为“资源”。连战认可的祖籍地是福建漳州龙海市，但享受过这个“待遇”的还有沈阳。连战的外祖父母是东北人，陵园在这里，所以他也曾携妻女来此祭拜。因为小学母校在西安，所以西安人民也欢迎过“连爷爷”。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内地城市开始攀亲，湖北广水市官方曾投资人民币1300余万元修复连战31代先祖北宋连舜宾的陵墓。之后，远在山西的襄垣县古韩镇南丰沟村也和“连爷爷”攀上了关系，因为襄垣是中国连氏的发源地。
不只人受欢迎，其字画也是如此。台湾媒体报道称，连战的落款题字，大陆可以喊到人民币10万元。一位收藏者在台湾电视节目上称，现在大陆买家很多，政治人物的题字确实有询价，还有大陆买家跟他要马英九的墨宝。“但马英九的价格比不上连战，连战在大陆不得了。”
每次大佬们登陆后，与大陆高层会面时，大陆媒体的官方报道几乎清一色肯定其意义，用的词汇八年多来少有变化，但在台湾，这些登陆都是带着任务。丁远超在接受台湾媒体采访时称，此次习连会上，连抛出“中华民国”议题，并提及“马习会”。据丁观察，习近平是正面及开阔态度面对这两项议题。国民党人在两岸两套话语体系里转换得十分自如。
大佬文化是苏式政党的政治遗产。过去百余年，这个自诩为亚洲第一个民主政党的党内改革远比台湾的民主化进程还要慢。比如2012年大选的一个场合，我曾亲眼目睹到有趣的一幕：在吴伯雄到场时，前排所有人均起立迎候，唯独萧万长岿然不动。直到连战到场，较连战更晚当上“副总统”的“微笑老萧”才赶紧站起来，频频致意。
在两岸交流过程中，国共平台是最主要的途径，因此国民党党内的各个大佬极为重视自己的职位，以便于在两岸交流中获得相应规格。比如国民党十八大时，为了调整各方利益，设置了八个副主席，被台湾媒体调侃为方便与当时的中共九常委交流。而每次国民党大选的竞选团队里，各种title让人瞠目结舌，如2000年连战竞选总部，总干事是胡志强，但在胡总上面，还有一位主委，12位副主委，其他还有20多个副总干事。这种“职场氛围”，对大陆接待者来说，自然熟悉不过。
前一段时间，阅读台湾媒体前辈王铭义先生新书《驻京采访札记》，里面描述了两岸关系互动中的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比如2005年，连战破冰之旅中，某高层领导人于瀛台夜宴台湾访问团。当天国共两党互动气氛十分融洽，一位中共党内高层拍了拍这位领导人：“今晚可喝了不少哟！”而当瀛台的侍者每回帮领导人斟酒时都只斟五分满，却给连战斟到八分满，这位高层人士见状拉高嗓门提醒侍者：“不能这么欺负客人。”主宾均哈哈大笑，气氛热烈。宴会结束后，这位领导人示意幕僚取出一份早已从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复印裱过的文件资料送给连战。连战接过后仔细端详才发现是祖父连横的亲笔手稿，惊喜万分。
而2008年，某高层领导人宴请吴伯雄时，主菜上桌不久，在他示意下，服务人员从侧门推出一个大蛋糕，国民党不少与会人员才知道当天是吴伯雄的农历生日。这位领导人突然起身，向吴伯雄举杯致意，甚至亲自开口起音，带领两党高层高唱“生日快乐”歌，让吴伯雄感动不已。
作者：郑东阳，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资深媒体人，壹读专栏作者。
来源：腾讯《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