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文物与做实验,我们似乎很难将两者联系到一起,然而在故宫博物院的文物医院中却设置了多个文物科技实验室,这些实验室是做什么的呢?抱着这个疑问,小编我来到了实验室之一——有机质文物保护实验室。
这是一间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实验室,干净,简单,放置着纸张纺织纤维测定仪、纤维细度仪、三维数字视频显微镜等仪器,与我印象中的文物修复场景大异其趣。
“我们不是工匠,是研究人员。”实验室的两位老师王允丽和王春蕾反复强调,“没有神秘的绝活,只有严谨的科学。”王允丽大学学的化学,王春蕾专业是生物,近二十年主要进行纺织类文物修护研究,原本有三个人,几年前田金英老师退休了,就剩下她们两个。
虽然同样是致力于文物保护与修复,实验室的工作却与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所展现的传统修复大不相同,她们修每一件文物之前,都会做各种检测,使用各种材料做各种实验,通过科学论证后,才开始应用于文物的修护。可以说,她们做的是文物保护机理性研究,研究文物自身理化性能,研究科学的修护材料和方法。做研究,是为了更好地修文物。
材质鉴定:揭开神秘面纱
《红楼梦》四十九回,一片琉璃世界,黛玉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鹤氅,白雪衬着红裳,真真比画还好。你可知道这 “羽纱”到底是什么料子?这正是实验室的研究工作之一:检测纺织品材质。因为只有知道了确切材质,才能更有针对性地进行修复。
羽纱,是羽毛做的吗?经过多种仪器检测研究证实,羽纱其实是纯羊毛或桑蚕丝混羊毛制品,一个自清代就存在的历史谜团得以揭示。不只如此,羽纱的各类物理指标,如单位面积质量、纱线密度、纱线捻度等都能一一检测清楚。知道了这些,想要一件黛玉同款就不是难事了。
古人对毛皮的命名实在太富想象力,比如海龙皮、天马皮,让人摸不着头脑。她们花费了四年时间对院藏毛皮类材质进行了分析研究,根据现在动物学的分类给出了答案:
海龙皮,现在是指海獭皮,可在清代却是指水獭皮;天马皮,又是一个让人一头雾水的名字,其实就是沙狐腹下的那一段;银鼠皮,可不要想当然地以为就是白鼠皮,在清代,松鼠腹部一段、白鼬皮、伶鼬皮都可称作银鼠皮。
是不是很神奇?那些让人遐想连篇的名字都有了实际对应。
那么毛皮类文物究竟是怎样检测的呢?
一靠宏观上的手摸。除了自己动手,她们也会专门邀请院外毛皮鉴别专家出手。可问题是现在的毛皮动物均为人工养殖,相较清宫使用的野生毛皮,绒毛更多,同样种类的毛皮手感并不完全相同,所以摸出来的结论并不绝对可靠。
二靠微观上的纤维分析。要分析就要取样,但那可都是珍贵文物,薅一根都舍不得!所以日常工作中遇到从藏品上自然脱落的毛,哪怕只一两根,她们也宝贝似地收集起来。将这些毛纤维制作成切片,在显微镜下观察横截面、纵向纹理等特征面,与买来的毛皮样品或相关资料比照,便“真相大白”了。
三要结合历史档案。如《大清一统志》便有关于天马皮的记载,这些信息为研究提供了方向和突破口。然而在浩如烟海的档案中找到有价值的信息谈何容易,对于她们而言,不仅要做得了实验,还要翻得了故纸堆。更多故宫解读:www.yangfenzi.com/tag/gugong
相比于毛皮鉴定,一些特殊材质的鉴定则更为复杂,以金线为例,第一步要先放在三维数字视频显微镜下观察其结构,可以看出金线的结构是将金箔压在覆有一层氧化铁的纸上,再将金纸涂上糯米浆之类的粘合剂缠绕在线芯上;在清楚了结构的基础上,第二步再一层层提取金箔、纸张、线芯等各个部分的样本,分析其组成成分。
各种纤维在显微镜下呈现出的美着实让人惊叹:桑蚕丝绮丽炫目宛如万丈霞光,金线的金箔衬着一层红色氧化铁恰似朱栏金粉,而疏密交叉的纸纤维绘出一幅幅清雅水墨。有时故宫博物院向员工征集文艺作品,她们便会交上这些奇妙的显微摄影。
除尘、清洗:洗尽岁月痕迹
岁月的尘埃听上去十分文艺,给布满岁月尘埃的文物除尘可就十分繁琐了。
除尘是文物修护的第一步,怎么除?一“吸”,用不同功率、不同吸风头的吸尘器吸走表面灰尘;二“擦”,用软毛刷、棉签、超细纤维布等擦去死角灰尘;三“黏”,黏出纤维内部的部分灰尘。用来黏的材料你一定想不到,除了黏尘胶和万能黏土,还有面团、热馒头、口香糖!
看完上图,是不是觉得这块“除尘布”的效果十分神奇?在这里一定要强烈推荐王允丽和王春蕾花费近十年时间自主研制的这款除尘布!
此前她们在研究纺织品文物除尘的方法,既要能干净,又要少使用水类溶剂(以免造成颜色的损失)。试验了多种方法,发现一种进口的超细纤维毛巾效果很好,但在使用过程中发现其存在一些问题,可能会对文物造成伤害,便开始根据故宫文物的特点进行研制。她们搜罗了市面上的各式超细纤维布,进行对比试验,最终确定了最佳的纤维粗细和编织方法,成功研制出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除尘布。目前院内各个业务部门使用的均是这款神奇的除尘布,管库房的老师称她们“给文物做了一件大好事”,大家纷纷表示太好用了!而且早已不限于给文物除尘,擦镜头、盘串、洗脸去黑头,同事们纷纷用想象力扩展着它的功能。
相比除尘,清洗更是一件技术活。清宫中帝后妃嫔的大多数衣服是不清洗的,一大原因当然是衣服太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时染色技术所限,固色效果差,清洗极易导致串色、褪色。要对清宫旧藏的这些品相很好,只是局部有生霉、脏污、搭串色的文物进行清洗,是一个难题。
为了找到适合于不同织物、不同污染物的清洗剂和清洗方法,实验室做了大量实验:将毛、棉、丝、麻等各类织物分别使用不同的清洗剂、清洗方法、清洗时间,清洗后将样品保存,每隔一段时间分析记录织物颜色、拉力等各类物理指标的变化情况,评价这些试剂和方法的可应用性
这样的实验样品有满满一大柜子,大家常开玩笑说是一柜子碎布头。即使她们两个退休了,这些“碎布头”也会留给新一批研究人员,分析、记录的工作会一直进行下去。
染色:追溯斑斓艳色
在缝补复原之前,需要将补料、衬料和线等配料染成与文物相同的颜色。染料的颜色都是对照着文物一点点调出来的,在我看来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完全凭经验。”两人异口同声。所谓“熟成生巧”,诚不我欺也。
实验室目前正在进行织物染料成分的检测。清代纺织品染色通常使用植物染料,想想某一种颜色可能是由某一种植物的花染成的,是不是浪漫极了?这项研究正在进行,相信会带来让人惊喜的成果。
缝补复原:重焕往昔容颜
谈到缝补复原便绕不开修复理念的问题。国外的修复理念重视“可识别性”,修过的地方要让观众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中国传统的修复理念强调“天衣无缝”,不露破绽方是上乘。
在宫廷纺织品的修复中,通过多方论证及实验,她们借鉴了故宫传统金石书画的修复理念和技艺最终选择了“不露破绽”这种方式,“不能让观众误会,以为皇上怎么这么简朴呢,衣服还打补丁!”
在修补妆花缎面料的破洞时,很难找到色彩、图案一样的补料,王允丽便想到了“以绣补织”的方法:先在织锦下方补上单色面料,然后用事先染好的各色丝线,按缺失的原图案,以“钉绣”的针法,绣于补料之上。这件石青色云蟒纹妆花缎夹龙褂的破洞修补,便是这样一针一线绣好的。王允丽十分不理解众人的惊叹:“这个真的一点也不复杂,放显微镜下看清楚针法,照着那个针法绣就行了。”
我们:永远是学生
对于五十多岁的王允丽和王春蕾而言,不断学习新知识仍是常态,因为研究中总会面临新情况与新挑战。她们积极寻访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和民间能人“拜师学艺”,如纸张研究大家王菊华、“盛锡福”皮帽制作技艺传人李金善等。
学习借鉴其他行业领域的相关知识也必不可少,如毛皮鉴定的知识,纺织业、畜牧业、毛皮加工业都有涉及,两位老师清楚地认识到她们的优势在于熟悉文物特性,学习了这些行业的既有经验和知识,再与文物特性相结合,进行创新和改进,最终总结升华出适合于文物保护和修复的方法。这些年她们在国内外刊物上发表的几十篇专业论文,修复的三四十件文物珍品,便是这未曾间断的学习的最好证明。
这些年大家都在讲“让文物活起来”,在王允丽和王春蕾看来,文物是有生命的,要善待他们,与其说是让文物活起来,不如说是让文物活下去,好好地活过下个百载千年。
文/故宫博物院 摄影/柳叶氘 编辑/谢玉洁 美编/鲁婉卓 审校/许冰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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