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架机场通航在即，环评仍是“不能说的秘密”，2002~2013年共发生六次泥石流
李正豪
5月8日，曾被当地报道“削平5个山峰、填平数百个溶洞”、占地3000多亩的湖北神农架机场即将迎来首飞航班。
《中国经营报》记者在神农架林区看到的是，一段段被“开膛破肚”的山体，一片片被顺着山谷而下的泥石流冲毁枯死的树木。在破坏最严重的三四个地段，神农架林区政府在机场公路旁边竖立了“生态修复后效果图”，画面显得郁郁葱葱，与现实中山体上一个个巨大的“伤疤”形成鲜明对比。
在全国和湖北的主体功能区规划中，整个神农架林区都是秦巴生物多样性生态功能区的一部分，属于限制开发区；而神农架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则属于禁止开发区。随着机场的建设，神农架林区似乎是在国家重点生态功能区打开了削山造地的“潘多拉魔盒”——正在挖山的康帝温泉酒店项目和即将展开的神农架龙降坪旅游综合开发项目、神农架临空经济区项目等，都将是削山千亩以上的项目。
对于这些削山造地项目的负面生态影响，神农架林区宣传部在回复记者的采访时表示，造成削山造地既成事实的神农架机场和康帝温泉酒店项目已经进行了环评，龙降坪旅游综合开发项目等将在规划和建设过程中进行环评。
但公开资料显示，神农架机场环评是在2013年底进入试运营阶段才获得湖北省环保厅的批复，而且湖北省环保厅提出“试运行期限为3个月，在此期间需向环保部申请竣工验收”。但截至发稿前，本报记者在环保部官方网站上“建设项目环境影响评价审批”一栏中，并未查到环保部对神农架机场项目的环评批复，在“建设项目环境影响评价项目受理情况”一栏中，也未查阅到神农架机场项目的任何信息。
武汉大学[微博]发展研究院院长李光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神农架林区的开发必须在可持续发展的框架下进行，相关项目在立项和建设过程中必须按照国家相关规定进行严格的环评。
削山造地3000亩以上，林区生态脆弱
神农架机场属于旅游和通用航空相结合的4C级机场，位于神农架林区红坪镇温水村，因此被命名为神农架红坪机场。
《武汉晚报》2013年6月14日刊发的一则题为《削平5个山峰填平数百个溶洞 原始森林山顶打造华中最高机场》的报道，引发舆论对于神农架林区生态的关注。
但根据《湖北日报》2012年9月20日的报道，神农架机场实际上“削平大小11个山头，填平6道深谷”。
去年六七月份，全国舆论都在要求当地政府公示神农架机场的环评报告，但一直没有得到当地政府的积极响应。神农架林区的最终表态是，神农架机场有三个方案，最终选定的方案是生态破坏最小的一个；而对于环评报告，神农架林区宣传部相关负责人当时表示要在“通航后再说”。
针对神农架林区当时的回复，网友戏称神农架机场环评报告变成了“不能说的秘密”。
4月28日，神农架机场进行试航。但在当天，本报记者再次发函询问环评问题，仍未得到神农架林区宣传部的正面回复。
记者查阅资料发现，湖北省环保厅官方网站在2013年12月3日刊发了一篇来自神农架林区环保局的稿件，声称“近日，湖北神农架机场项目试运行获省环保厅批复……试运行期限为3个月，在此期间需向环保部申请竣工验收”。
迄今为止，神农架机场是否获得环保部的环评审批？记者查阅了环保部官方网站“建设项目环境影响评价项目受理情况”“建设项目环境影响评价审批”两个专栏的所有信息，并未查阅到有关神农架机场的任何环评信息。
那么，削山造地3000多亩的神农架机场，项目所在地生态承载能力究竟如何？神农架林区宣传部提供的资料显示：神农架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带，境内山峦重叠，峰谷纵横，高差悬殊，受复杂的地形地貌条件和不稳定的气候系统影响，经常发生砣子雨、泥石流等自然灾害，极易诱发小流域大洪灾。
“2013年7月12日15时至16时，红坪镇温水村挑树坪沟上游一带出现了短时强降雨，1小时内的降雨量达61亳米，过程雨量达81毫米，造成该地区山洪暴涨，上游三个支流洪峰迅速汇集形成巨大洪水，沿着狭窄的山谷快速向下游挑树坪沟一带冲击，沿途携带、铲刮和推移大量落叶腐质层及砂石，然后形成大规模泥石流涌入主河段。2002年8月24日，阳日镇龙溪河大湾因坨子雨引发泥石流，9人遇难1人失踪；2004年7月16日，木鱼、阳日、红坪镇等地多处发生山洪泥石流及坍方滑坡地质灾害；2008年7月22日，暴雨导致宋洛乡宋洛村出现山洪灾害造成较大损失；2009年8月26日，红坪镇温水大沟发生山洪泥石流；2010年7月21日，红坪镇红河村因坨子雨出现严重泥石流；2011年8月23日，木鱼镇三堆河因坨子雨导致泥石流灾害。”
按照《全国主体功能区规划》，包括神农架林区在内的秦巴生物多样性生态功能区正面临着“水土流失和地质灾害问题突出”的问题，需要“减少林木采伐，恢复山地植被，保护野生物种”。
对于诱发泥石流的原因，神农架林区宣传部的回应是，“红坪镇温水村历来都属于山体滑坡、山洪等地质灾害频发区域”，“泥石流的发生与机场建设没有必然联系”。但温水村的居民并不这样看，记者采访了温水村的村民、村干部6人，他们表示，由于神农架机场以及机场路在施工过程中都是就近处理土石方，因此每当大雨袭来，山顶的土石方就会顺着山谷奔流而下。
据了解，2013年7月的泥石流不仅破坏了红坪镇温水村段的209国道，而且冲毁一户民宅，最终当地政府给了这户受灾家庭120万元的赔偿金。
就是在这种生态环境下，神农架林区又将康帝温泉酒店项目摆放在机场路与209国道交叉口的附近。该项目所在地是个坡度约为40度的缓坡，已经开挖的山体，长度约为1500米——从209国道顺着开挖的山体向上爬，大约需要半小时，宽度大约四五百米。也就是说，此处已经开挖的山体在千亩左右。
神农架林区宣传部提供的资料显示，康帝温泉酒店项目的建设用地仅限于120亩土地，剩余的部分是“经温水村大部分村民投票表决同意后，现将山林流转至温水村，再由温水村与康帝投资发展有限公司签订托管协议，委托其代为管护山林，明确山林性质不发生变更”。
根据开挖山体旁边的宣传招牌，这片山体的一部分未来将变为一座五星级的酒店，其他部分将开发别墅等高档公寓。
至于康帝温泉酒店项目的环评，“2013年11月，(林区)环保局组织召开该项目专家评估会……2014年1月对该项目环境影响报告正式作出批复。”神农架林区宣传部回复称。
旅游地产项目还将削山数千亩
随着神农架机场的建设，神农架林区又规划了几个比较大的旅游地产项目，这些项目的开发模式无一例外都是“景区+酒店+地产”，其中包括神农架龙降坪旅游综合开发项目和神农架机场临空经济区项目等，占地规模都在千亩以上。
神农架龙降坪旅游综合开发项目的业主是已在资本市场上上市的房地产企业荣盛发展(10.43, -0.13, -1.23%)(002146.SZ)。根据荣盛发展2014年1月21日的公告，荣盛发展在神农架林区的项目拟建设1个核心度假区、11个探险景区、1个滑雪场；核心度假区将在龙降坪受让800亩(包含酒店建设用地200亩)土地，探险景区将受让200亩土地；除此以外，神农架林区还将在龙降坪和探险旅游景区给予荣盛发展500亩的配套用地。
龙降坪是神农架林区木鱼镇青天村一个地名。本报记者实地调查发现，龙降坪目前还是当地“万亩有机茶基地”的一部分，未来这里的茶山将变为龙降坪旅游综合开发项目的建设用地。
木鱼镇一位简姓当地居民表示，“以后也许再也喝不到神农架的云雾茶了。”龙降坪一位高姓村民透露，施工队已经进驻龙降坪，首先开挖的是一个大约250亩的山包。
本报记者致电荣盛发展相关部门，得到的答复是该公司的确在龙降坪有项目，是经当地政府同意开发的。
神农架林区宣传部的回复称，龙降坪的征地分为两期办理，合计办理面积大约750亩。其中，一期征地10.4255公顷(约156亩)，耕地4.3999公顷(约66亩)，茶园5.7393公顷(约86亩)，农村居民点0.2863公顷(约4.3亩)；二期征地31.5409公顷(约473亩)，耕地11.1572公顷(约167亩)，茶园3.7306公顷(约56亩)，林地15.2111公顷(约228.2亩)，其他农用地0.9363公顷(约14亩)，农村居民点0.5057公顷(约7.6亩)。
临空经济区是神农架林区即将着力打造的另外一个重点项目。在机场路入口附近，当地政府竖立了一个“神农架机场临空经济服务区总体规划”的招牌，上面显示，该项目投资业主为武汉福德路桥管理有限公司和香港兴德兴业投资公司，投资时限为2012年8月至2015年10月。
与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规划的临空经济区主要发展物流等产业不同，神农架机场临空经济区主要包括位于机场路不远处的门区景观组团、居民还建组团，以及位于柏杉园的旅游接待组团、位于百草冲的物流配套组团等。
公开资料显示，神农架林区2011年引入香港兴德兴业投资公司，该公司计划投资5.5亿元建设五星级酒店、房地产、商品一条街等项目；2012年又引入武汉福德路桥管理有限公司，该公司计划投入12.2亿元建设“悦榕庄”国际精品酒店、商业街、旅游地产等项目，规划用地面积约为1500亩。
神农架林区红坪镇一位乡镇干部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透露，红坪镇温水村村民都将被迁到山下，当地政府以大约每亩2.1万元的价格征地，转手卖给开发商就是数倍的收益。
生态难以修复，地产项目或成“鬼城”
根据神农架林区宣传部提供的信息，占地3000多亩的神农架机场以及长度为28.8公里的机场公路沿线需要生态修复的面积约为2000亩，2013年机场主体工程基本完工后随即启动修复工程，按照要求在3年内完全完成，截至目前已完成总工程量的70%，2015年可全面完成机场及机场公路的生态修复。
对此说法，神农架林区红坪镇温水村村民及村干部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应该让国家环保部或者环保组织实地到温水村看看，神农架机场及机场公路的生态修复工程能否在2015年之前完成。
本报记者在现场看到的是，一段段被“开膛破肚”的山体，一片片被顺着山谷而下的泥石流冲毁枯死的树木。在破坏最严重的三四个地段，神农架林区政府在机场公路旁边竖立了“生态修复后效果图”，画面显得郁郁葱葱，与现实中山体上一个个巨大的“伤疤”形成鲜明对比。
削山造地还影响到一些公司的运营，譬如当地很著名的野马河漂流项目。《野马河漂流经营租赁协议》显示，红坪镇政府与神农架野马河漂流有限责任公司签订了30年的协议，可以经营8公里的河道。神农架野马河漂流公司法人代表万瑞提供的资料显示，由于神农架机场、机场公路以及康帝温泉酒店的削山造地，引发大量泥石流，冲刷而下的大量沙石拥塞河道，致使这个项目停止运营四五年了。
万瑞提供的资料还显示，由于“筑路、降坡、道路拓宽的过程中，数额巨大的土石方被直接推入野马河漂流河段，整个漂流河道和漂流景区及生态被全部破坏，公司业务受到毁灭性影响，无法开展正常经营”。
由于漂流项目受挫、已经移民美国的万瑞表示，他与神农架林区政府很多次沟通的过程中，相关官员曾经表示，“我们可以按照你们和红坪镇政府签的协议条文，把你们搞成非法企业。”
但神农架林区宣传部声称，万瑞“未与红坪镇政府有任何接触”。
令人担忧的还有，无论是在建的康帝温泉酒店，还是拟建的龙降坪旅游综合开发项目、临空经济区项目等，公开资料显示，作为业主的康帝酒店集团、荣盛发展、武汉福德路桥管理有限公司以及香港兴德兴业投资公司，都要配建地产项目。
神农架林区下辖8个乡镇，目前主要依靠209国道串联这些乡镇；其中，规模最大的松柏镇是神农架林区政府所在地，人口约为2万多人，木鱼镇是入境游客的主要集散地，人口规模接近1万人；其他乡镇都没有超过1万人。8万人的神农架林区如何消化动辄数百亩上千亩的房地产开发项目？木鱼镇简姓居民表示，一些项目肯定会变成“鬼城”。
可资借鉴的就是三特索道在木鱼镇的香溪街项目。该项目在2007年9月开盘，至今已经经营6年有余，但本报记者在木鱼镇看到，香溪街项目只租售了沿着209国道的商铺，联排公寓项目也只卖掉了不到50%。
而湖北君怡开发的养生堂项目，现建成680套(其中5号楼还未开盘)，已售出400余套，每套售价22万元左右，主要购房对象为武汉、宜昌等省内居民及广州、上海甚至香港等省外居民。
对于上述质疑，神农架林区宣传部一方面回应称，“三特索道、湖北君怡以及荣盛发展在龙降坪的项目，还包括康帝温泉酒店项目、临空经济区项目等项目，根据工程核准的相关数据，这些项目都没有涉及到房地产开发。”但其又明确表示，“以上实施的项目均为旅游配套服务设施，性质为产权式度假公寓。”
而对于“鬼城”质疑，神农架官方则回应称，由于神农架生态环境、空气质量在全国名列前茅，无污染、无雾霾、无喧嚣，是人们向往的一片净土，“冬到海南岛，夏住神农架”候鸟式生活的人群越来越多。按目前生态旅游发展态势，到神农架休闲度假的游客将大幅增加，“鬼城现象”一说并不存在。
来源： 中国经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