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化进程的中国思考之三
让凋敝的乡村文化丰盈起来,让含混的城市精神明朗起来,让上演着文化变形记的人们,不再是永恒的漂泊者、异乡人
春节期间,网友编了两副诙谐的对联。一副描述回乡时亲朋长辈的盘问,上联“考了几分什么工作能挣多少呢”,下联“有对象没买房了吧准备结婚吗”,横批“呵呵呵呵”。另一副则是对这些盘问的“神回复”,上联“这个嘛呵呵呵呵”,下联“那什么哈哈哈哈”,横批“阿姨吃菜”。
虽是寥寥数语,但返乡年轻一代遭遇“中国式盘问”的窘迫,跃然纸上。年前恐归中的纠结,年后压力下的逃离,故乡在很多人心中成了“想回去、回不去”的痛楚,这让人想起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看似矛盾的名句:返乡者到家了,却尚未抵达。不过,换个角度看,这些提问不也是亲友们对外面世界、不同生活的一种想象和好奇吗?正是在这个层面上,单刀直入的盘问和虚与委蛇的回答,折射出价值观念的碰撞、认知方式的不同。而这背后,则是城镇化过程中文化转型的大课题。
“若为化作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故乡,绝不仅是舌尖的眷恋,更是精神的栖居、心灵的归宿。不过,城镇化的过程,也是以农耕文化为主导的乡村文明,向以工业化为主导的城市文明演进的过程。变动不居中,文化难免会逝者如斯。作家托马斯·哈代曾感叹英国的城镇化毁掉了乡镇的静谧和乡民的单纯,强硬的现代化支持者印度著名导演雷伊也在后期电影中反思乡村文化的衰败。当前,走向城市的亿万国人,也正处身这样一个文化的十字路口。
有人汇集了近60位网友的春节回乡见闻,一个共同点是,物质丰富了,精神文化生活却仍显单调。有10多位各地网友都提到,打牌、打麻将甚至赌博,是当地过年时最主要的消遣。在微博上,也有网友感叹:回家后与亲友甚至父母都无话可说,只能“举头看电视,低头玩手机”。而“中国式盘问”也正显示出,大城市与小城镇间、城市与乡村间的文化鸿沟,体现在人与人的关系上就是文化情趣的偏差、文化价值的溃散,让哪怕最亲近的人也难以彼此心灵拢聚。
文化落差让很多人的乡愁无处安放,这是城镇化不能承载之重。谁能想到,文化资源向城市的集中,让很多农村连文化站都只剩空空房舍,更遑论有受人尊重的“文化人”了。另一方面,则是强势的消费主义对乡土的侵蚀。有记者返乡发现,低俗甚至虚假的药品广告,已经占据了许多小城镇建筑的外墙;干涸的河道里,满是塑料袋、包装盒等城市垃圾,恰如鲁迅还乡时的感慨: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
那些要用放大镜才能在地图上找到名字的众多城镇、广袤乡村,正是我们的精神原乡。如若失去了这样的文化根基,我们的城镇化必将徒留空虚的躯壳。故乡不可能总是老模样,那只是一种原教旨的乡愁。不过,“中国式盘问”也让人审思,如何让我们的城镇化包含文化记忆、跳动历史脉搏?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明确要求,“体现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慎砍树、不填湖、少拆房”,这些不正是新型城镇化的文化蓝图吗?新一轮城镇化浪潮中,中小城市需要抓住超越自我的发展契机,但更要思考的是,在这样的历程中,如何让凋敝的乡村文化丰盈起来,如何让含混的城市精神明朗起来,从而承续历史、滋养心灵、形塑认同,让上演着文化变形记的人们,不再是永恒的漂泊者、异乡人。
“大地在窗外睡眠!窗内的人心,遥领着世界深秘的回音。”我们的城镇化,或许正该是这样的图景:城市在广袤的乡土生长,人们脚踏着深厚的大地。但愿明天,我们可以舍弃烦躁、放下纠结,回到亲人身旁,围着火炉轻声地谈话,寻回心灵最温暖的那一盏灯光。
(本系列评论到此结束)
来源:《 人民日报 》( 2014年02月14日 05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