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紫原来大概只喜欢一种男人。
要像她的师父、师哥那样的阴险狡猾、心黑手辣、六亲不认。
“我有天下无敌的师父”，类似的话，这小姑娘常常挂在嘴边。
其实师父、师兄们对她一点都不好，没有爱，没有温情，一不顺心，就可以象捏死一只鸟儿般要了她的小命。
然而，对于这种恐惧，她早就习惯了，并一点点转变成艳羡和崇拜。她看男人只有一种视角：要么是施暴者，要么是羔羊。
就好像一个小太妹被金链子暴打，擦擦嘴边的血，反而愈发坚定地想要找个更粗的金链子，觉得这特么才叫男人。
其它种类的男人，另外一些男性的品质，比如宽厚、豪迈、勇武、温情……她统统欣赏不了。就像一部老大哥调试过的电台，接收不了别的频率。
二
乔峰刚出现的时候，在她的眼里，是七个字：“粗鲁难看的蛮子”。
又蠢又蛮，又木又二，大概就是她对他的印象——我那些狡猾厉害的师父和师兄，比他不知道高到哪里去啦！
直到那一晚，小石桥上，雷声隆隆，大雨倾盆。
阿紫躲在桥下，看到乔峰抱着阿朱痛哭，像一匹中了枪的孤狼。
那一瞬间，她忽然爱上了他。
金庸说，当时漆黑的天幕上，“一条长长的闪电过去，宛似老天爷忽然开了眼一般”，阿紫的心里，也像忽然打开了一双眼睛，仿佛上天赐予她一枚棱镜，将苍白化出五彩。
原本目光狭隘的她，只知道欣赏丑恶的她，忽然多了一个视角，具备了欣赏另一种男人的能力。
一个雨夜跪在石桥上痛哭的悲伤大汉，放在过去的她眼里，是二货，是傻蛋，是卢瑟。
但在此刻的阿紫的眼里，那个人忽然有了致命的吸引力。
她心里默默对乔峰说了一句话：
“你不用这么难受。”
“你没了阿朱，我也会像阿朱这样，真心真意地待你好。”
三
有的时候，多一种视角，能看到以前所不懂的美好事物。
又比如杨过。
在分别了六年之后，再一次见到黄蓉，杨过的反应很有意思，是充满惊讶：
“原来郭伯母竟这样美貌，小时候我却不觉得。”
这句话很耐人寻味：为什么小时候会不觉得？乍一听这不合道理啊。
六年，是不短的时间啊。六年前的黄蓉更年轻，生活状态更悠闲，隐居在桃花岛，专心当少奶奶；六年后，她变老了，也变忙碌了，天天帮着老公和蒙古人打仗，没有一刻停歇。
岁月、杂务、压力，都会侵消女人的容颜。这些年过去，她应该颜色衰减了才对。
怎么她在杨过眼里反而变美了？是杨过更控熟女吗？
四
最容易想到的原因，当然是杨过长大了，成为了完全意义上的雄性，天然地更能够识别异性的魅力。
此外，也是因为黄蓉确实天生丽质，经得起岁月熬炼。
的确有这样的美人，在时间之河的冲刷下，她们可以像桀骜的岩石，顽强屹立。她们可以用自己的天赋、品位、沉淀，减缓时光的流速。
可除了这些，我觉得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六年前的小杨过，孤傲、稚嫩、单纯，看人只有一个视角，只知道看“对我好不好”。
对自己好的就好看，对自己不好的就排斥。古墓里的孙婆婆那么难看，可是对他好，他就觉得婆婆的丑脸可爱无比；黄蓉对他不好，他就排斥，内心深处拒绝认为她好看。
经过数年江湖历练，他接触到了无数女性，李莫愁、小龙女、洪凌波、陆无双、完颜萍、耶律燕……
她们的气质、性格、人生追求都不一样。这些精彩女性走马灯般登台，给杨过展示了许多种美丽的可能。
杨过固然仍然孤傲、偏激，但大概也渐渐明白：自己不可能是所有人的中心。他开始多了一种视角，慢慢地更能欣赏独立、强大、甚至不待见自己的女性。
所以那个不疼他的黄蓉也可以变美了。
五
读书、吃菜、交朋友、看姑娘、谈恋爱，大概都是一样的。
只有一种口味、只带一种视角，看世界的维度就低了，辨别不出灰暗中的色彩。
就像旁人看田伯光，只看出来“淫”。唯独令狐冲的双眼看过去，能看出“仗义”来。
同样地，旁人看令狐冲，只看出来“胡闹”；可风清扬的双眼看过去，能看出“率性不羁”来。
多一个视角，多一双眼睛，能看到从所未见的美丽。
【文／六神磊磊（六神磊磊读金庸 微信号：dujinyong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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