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纸媒集体败走已成定局,这点自不必多说。什么纸媒改革、多元发展,无非是困兽犹斗。我所关注的是,纸媒同仁从这次溃败中学到什么?
朱学东先生在新作《养懒汉的传统媒体怎能不死》中指出,媒体人的惰性是溃败之因。坦白说,这个观点令我等非常失望,一个行业内的领军人物如此不清醒,他这番话令我想起了某位输球就怨斗志差的足协领导,如此思路,难怪纸媒溃败!
首先,将人形容为懒汉就是一种不尊重。报社基层采编人员工作十分辛苦,想想都知道,如果有这么好混的工作,社会上多少人会千方百计挤向纸媒!现状是什么,报考的人逐年减少。广东一家报社的评论部,一度声称只招博士,后来一再降低要求,最后连本科生都不愿意来了,可见实在没什么吸引力。在就业形势不佳的今天,这样好混的单位还会招不到人?
说记者辛苦并不是矫情,经常一个电话打来就得出动,跑突发、搞调查、闯灾区、赶稿子……即使是一些风光的活,比如采访某部长、某企业家,也是要提前做足好多功课。再说编辑,长期上夜班,日夜颠倒,难免神经衰弱。比如我吧,上了近10年的夜班,生物钟早紊乱了。因工作压力而处于亚健康状态的,比比皆是;因作息不正常导致婚姻破裂的,大有人在。
我愿意将赞誉献给身边的同行,他们极富激情,对工作的热爱超乎想象。总之,在这个行业里,我没看见有多少“懒汉”,倒是有一大群备受工作折磨的弟兄。常理而言,一个由“懒汉”组成的媒体,能做到日日按时出报吗?能做到版面上无一差错吗?
可最大的悲哀是,即使所有一线记者编辑都是钢铁战士,纸媒仍然无法避免溃败。且不说技术的落后不敌新媒体的船坚利炮,也不说宣传上的各种禁区、枷锁,就是这个僵化的体制,就注定了纸媒无力回天。
首先,我们的选题机制充满了太多随意性。做什么,不做什么,很多时候就是领导一句话。这个选题读者感兴趣不?没关系,领导感兴趣就行了。做出来读者满意不?没关系,领导满意就行了。在纸媒的运作流程里,读者的意见是缺位的。整个工作没有任何的评价依据,没有任何的读者反馈,就是几个人在自娱自乐,自弹自唱。说到底,报业是国企,单位基本上是一言堂,领导就是在随心所欲地“玩”。网络好在哪里?读者就在面前。我写得不好,读者可以骂我。朱老师在《大家》专栏撰文后,我一介草根评论员也可就此发表看法。
此外,纸媒还变成了某些人寻租的工具,报业的操作与利益密切相关。举例而言,一位副刊的编辑跟我说过“关系稿”的事。每天,报社各大领导都会给他塞来一些“关系稿”,尽是某位处长的诗歌、某位老总的散文、某位老总老婆的杂文等等。好好一个文学版面,就被这些人的文字填满。试问这版面能有多少美学价值?副刊版面已经如此,何况要闻版面了。当过编辑的朋友,就知道“新闻规律”是个多余的词。有时某企业请报社领导吃个饭,它的软文就成为了头条。有时某个单位多订了几十份报纸,它的宣传稿又成为头条。这种事,让报人情何以堪?一个读者跟我说,他看报纸是从下往上读的,“越是头条,越没有内容”。这就是我们的产品,能有未来吗?
再说,在这个体系中,有各种中间环节,不停地损耗着采编人员的工作量。每天一早,记者就接到各种活儿,四处出去采访、觅题。遇到生猛新闻,记者如获至宝,踌躇满志地准备写稿。下午开会时一看,各种版面调整,稿子还发不出来呢。值得一提的是,下午的采编协调会,实际上就是各部门在抢版面,领导拍板。记者能否发得出稿子,就看这个会了。
一个跑突发新闻的年轻记者,逮到了一条“活鱼”,于是倾尽全力写了一条3000多字的深度报道,结果由于没给版面,稿子被砍成400字。记者的薪酬是算稿分的,也就是说,记者做的劳动至少值300元,但最后他的收获只有40元。在这种情况下,就怨不得记者“成精”了。这样的事情非常普遍,你看到记者只发了寥寥数字,实际上他在背后做了多少工作,无人知晓。为什么呢,都耗在中间环节上了,被“玩”掉了。
有这样的体制,失败是必然的。即使掌握了资金与技术,又能怎么样呢?传统报业搞新媒体,大多惨淡收场。清政府有了北洋水师,依然不堪一击。
最后说一点,我总是怀疑纸媒自救的动力。说白了,主导自救行动的,都是纸媒的领导。然而,他们都是体制的受益者。他们完全可以利用报纸经营自己的社会关系,利用版面寻租。光是这几点,就能为他们带来可观的收益。一位经济学家曾分析,中国足球一直处于半死不活状态,可令足协官员获得利益最大化,纸媒难道也是如此?当然,报业领导之中不乏一腔热血力挽狂澜的志士,但动力又有多少呢?对于众多新闻一线员工,他们是危机感最重的一群人,他们挣扎、抵抗,但是无济于事,于是,离职潮如期到来。
纸媒集体溃败,确实不可避免。作为纸媒领导,朱先生应当首先自省,明确行业理念和运行机制,而不应仅局限于指责“懒汉”。
作者:马立明,政治学博士,奇葩,夜里不睡,逼格无限大。南方血脉,于广东某报及某电视台担任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