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如晨
吴晓波昨天说柳传志、王石读书很多,马云、马化腾读书不多,马云办公室连书架都没有,可能跟互联网行业属性有关。
他说,二马们相比柳王们少一些公共性,没多做解释,但认为,这“其实也是蛮危险的一件事情。整个时代被交接掉了,但是后面成长起来的这一代人公共性和人文素养是有先天缺陷的”,“当整个话筒交到他们手上的时候,他们有时候也会忙不择言,不知道要表达什么东西”,观察他们的一个简单细节,就是不读书。
他绕了一下,我来大胆说一阵子关于读书不读书,呵呵。
我观察到的类似,张瑞敏与冯仑读书更多。某天,跟朋友去拜访海尔某高管,谈到张瑞敏,该人士说,张是个亲力亲为的人,读书很多,许多最前沿的商业理念,都会经常传递给高管们。
互联网企业的高管们,大致是两种风格。一种是工程师气质较浓,言论不多,公开性的更少,罕见在微博等媒体平台上发声;一种是娱乐化的英雄,像是雷军、周鸿祎等人。还有的互联网企业领军人,比如陈天桥等人则已多年不再现身媒体。
活跃的一类,极少谈到书。我不太相信他们不读书。吴晓波站的高度不一样。与其说马云、马化腾不大读书,不如说他们缺少一种人文与历史的情怀,而不是一种知识主义。事实上,这些企业家们,大都受过良好的教育,甚至多人都有海外留学经历,阅历与视野都有一堆可说。
比如马云喜欢谈论文化与新商业文明、企业责任,有很多家天下的意识,当然很多人认为是一种英雄主义情怀。他的言论不乏远见与睿智。不过最近一年,他偶尔几次都似乎在表达一种愤懑,尤其是针对监管方。雷军与周鸿祎谈论的大都是即时性事件或产品,仍保持着产品思维,周鸿祎偶尔也会对公共事件发表评论。相比他们,马化腾之前就显得少年老成,除非重大场合,基本不主动在互联网媒体上发声。
整体上,正如吴晓波所说,这帮互联网领军人,基本上不谈历史。他们的眼光都是一路向前,好像很少回转身看一看。
我觉得,不读书于他们实在很正常,这绝无贬义。因为,他们所在的互联网行业,许多方面,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物;许多业务,都是摸索、尝试,去做出来的,讲究的一个行动。书本,即便是商业类的书本,很多也是已定的逻辑与事件,属于确定的世界,于他们并没有真正的经验复制的价值。
至于那些人文科学甚至学术类的著作,相信他们更不会去咀嚼。估计他们心里对此也充满鄙夷吧,呵呵,可能说过了。但是,纯粹精神的思考或者指引,他们多的是渠道,与人沟通、一次游学、或者一次登山,获得的启迪与心灵的宁静感,应该远过于几本书。
读书多,甚至还是个包袱。宋朝是个庞大的文官社会,著名的知识分子可谓星河灿烂。但是,在王夫之眼中,它也导致失去血气。其《宋论》如是说:"权不重,故不敢以兵威劫远人;望不隆,故不敢以诛夷待勋旧;学不夙,故不敢以智慧轻儒素;恩不洽,故不敢以苛法督吏民。惧以生慎,慎以生俭,俭以生慈,慈以生和,和以生文。而自唐光启以来,百年嚣陵噬搏之气,浸衰浸微,以消释于无形,盛矣哉!"
其中末句有力。意思是说,自唐光启以来,100年的凌厉张扬的精神,日益衰微,消释于无形。这是读书太多、文气太深累积的弊端,落不了地,没有地气。
大佬们不读书:历史情怀缺失的互联网业
但是真正的读书,不是纯粹获得知识,而是一种情怀,它在你前行的时候,会提醒你向后看看。
互联网世界,一路向前。这行业里,时间概念大于空间概念。记得我第一份工作时,我们趾高气扬的老大,口头禅是:“互联网世界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只争朝夕。”那年头做互联网新闻,好像打败新浪就有了天下。
现在也是速度至上论盛行的时刻。过去一年多,BAT的收购简直疯狂,几乎成了三光政策。而且多有直白的防守与攻击目的。在互联网业,速度,几乎也是规模的同义词。这背后当然有所谓流量、平台、客户、大数据这类的概念传播。
当这几家企业员工数量达到2到3万时,它们已经不是纯粹的轻资产企业,而是一种重型互联网企业。
这种背景下,谁还会将书本当成实操的模板呢?眼前的产品、业务,每个都蕴含着无穷的潜力,别说写书的人,商业精英、企管专家们,就连这些身在其中、每日都在前行的互联网领军人,自身都可能讲不清楚它们业务的愿景与未来。
这个行业变化太快了。它对人的消耗,是一种透支型的。每个新入行的人,都觉得学校的东西没有直接的用处,工作似乎是在重新读大学,有太多的东西,都来不及消化,而它们都不是学校刻板的老师传授,有时就只是主管、领导们的嘶吼。
每前进一步,技术与产品层面,可能偶尔还会张扬个人英雄主义色彩,就像当年王志东等人写代码一样的热情。但商业方面,互联网企业不可能再有大量的个人主义了,它只能依靠一种集体的力量。很多时候,互联网公司工作的氛围,人的沟通,本身就会激发一种特定的力量。这种力量有的时候甚至仅仅出于一种自尊。
这是一个个性化时代,人已经习惯于急切地证明自身,追求一种快速的存在感,哪怕昙花一现。
用宋代抗战派知识分子陈亮的话来说:”诸儒自处者曰义曰王,汉唐做得成者曰利曰霸。一头自如此说,一头自如此做,说得虽甚好,做得亦不恶,如此却是义利双行,王霸并用。如亮之说,却是直上直下,只有一个头颅,做得成耳。“(《陈亮集》卷11批朱熹)
其实就是一种黑猫白猫论了。它突出的是实践,去做,讲求效率至上。
在这种产业氛围中,有多少人愿意回头看历史呢。向前的每一步,都充满未知与无穷。
吴晓波说的书本,代表着一种历史情怀。除了一些商业类的快参数,在这个互联网世界里,你很难看到还有人为了语言文字、美学终日揣摩的人。
互联网的世界,时间就是一切。它是达尔文主义最坚定的拥趸,它相信,每一步都是进化论。一切都是狂奔突兀。
互联网业是一个青春的行业,里面有太多力比多。你一不小心,就能撞到人家,顿时,空气里,不知谁的荷尔蒙在飞。呵呵。每个人看上去都很疲惫,但同时又有一种打了鸡血的斗志。这里面有个人的价值,自由的氛围,当然更有创富的效应。
这几年,对于媒体人来说,采访时不提IPO这个词汇,你就好像是遗漏了什么。但是,一旦你提出了这个问题,很多人必定很鄙视你。呵呵。因为,它已经成为无事生非型的新闻题材。许多新的公司,成立还没几天,也敢大胆对外讲述未来资本运作。人生似乎为这个词汇而生。行业里充满一种醉生梦死的感觉。
扯远了,再回来。吴晓波说的读书与历史情怀,是从历史、过往的经验尤其是传统文化、传统经济中汲取养料的取向,这也是一种价值判断。我对它的进一步理解是,不要漠视过往的世界,互联网不是凭空而生的事物,它深厚的土壤,仍是实体经济社会,后者看上去不那么美丽,甚至破烂不堪,但是,美丽的花朵常常开放在不起眼的角落。
让我稍微扯远一些,看看互联网领军读书话题背后的产业变迁。
互联网行业狂奔突进时,我自己最初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心想,这家伙跑得也太快了。但是,如今回头看看,仔细审视,我也同样发现,如今的互联网,那些真正有生命力的业务、产品,它们的背后,都与实体经济有着无法分割的联系。
今年是中国互联网20周年。我的工作实践、阅读、观察、体会、采访感受是,前10年,也就是从1994年到2004年左右,中国互联网业还不过是一个技术主义非常浓厚的领域。精英们、大拿们谈论太多太多概念与模式。除了门户网之外的互联网企业,大都是技术平台。它们与实体经济之间是一种鼠标和水泥的关系,很多业务根本没有落地,油水还很分明。
2004年到2014年,已经有明显不同。这10年的变化是这样的:
1、这是互联网平台开始加速落地、接地气的阶段,电商企业群崛起,蔚为大观;
2、这是移动互联网初兴到勃兴的阶段。2004年,中国智能手机销量逐年大增;
3、这是中国IT软硬件及服务、通讯、家电开始融合的阶段。ICT的概念开始统一,而随着内容尤其娱乐内容的消费大兴,TMT的概念开始日益深入人心。三个缩简的英文字母,标志着一个融合时代的到来。
这10年里,互联网领域,电商成了影响国民经济的商业舞台,阿里平台交易额高达万亿元级;移动端从配角转为主角,互联网已经改变了人们的消费观念,与精神世界。
中国互联网前10年,如果说是摩尔定律的直接驱动力,后10年,则是梅特卡夫定律的践行,也是互联网真正落地实体经济的光辉的一幕。
但是,20周年,也只是这个行业的青春期,甚至还没有真正度过。深入人心的互联网,正加速落地,但实体经济的壁垒森严,导致它们之间开始持续发生激烈碰撞。过去10年,这种碰撞还没真正伤害到对方,而目前,已是豪猪取暖,那致命的刺已经刺入对方,尤其是互联网金融领域、电信等领域。如果不能融合前进,双方只是任性而为,可能会出现行业的悲剧案。
在我眼中,监管下的阿里余额宝已经是一个悲剧。但是,这种悲剧,也不要怪罪监管方,阿里,或者说互联网企业们,也要回头看看,在挟用户之力前行时,对于传统经济,是否缺少一种体谅与尊重呢?
我的体会是,青春期尚未度过的中国互联网,过去10年里,有太多革命与颠覆的口号,虽然有力行之,但是却导致整个社会对于实际经济的漠视,尤其是针对制造业的漠视。在自由主义理念下,互联网甚至导致人心涣散,社会分裂与偏执。
当马云喊出“银行不变革,就革它的命”时,如果你是主管部门,党委色彩的官员,你心作何想?是不是满脸堆笑巴结你去革他命?这里其实有种互联网沙文主义的暴力倾向。我真的觉得,上述一些互联网企业家,在历史情怀、思想与大局意识、和谐观念上,对这个国家缺少包容、体谅。
我不是阻抑互联网开放、变革的精神,为眼下监管趋严背书。这是我内心一直拥有的感觉。看看过去几年,每当我们的制造业遭遇寒流时,一片“去制造业”的声音,许多互联网企业常常发出嘲笑,这不是健康的表达。对于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中国来说,制造业永远会是一个基础,中国的新商业文明,绝不能建立在杀死传统经济的基础上,而是要融入其中,从中汲取营养部分,帮它抛却无用的包袱,提高效率,建立生态。有些是体制的羁绊,无法变更,我觉得抗争也应该在一种共生的格局里进行。
过去15年左右,中国互联网概念重生,资本驱动的印象极深。这里面确实有管制的因素,导致它无法快速落地生根,为了获得空间,许多时候只能借助资本吆喝,最后奔向美利坚,成就一番财富梦想,这一幕唤起多少财富效应。这个泡沫纷飞的时代,背后却是有体制的原因。但新的10年,相信又是一番境遇。
又扯远了,再次回来。这就是我进一步表达的一种历史情怀。它的视线看上去是向后的,实际上是面向未来。它不是一个简单的激活传统实体经济的概念,也是为互联网进一步前行持续造血。最后,两者真正交融交汇在一起,成就真正的新商业文明。
一个没有互联网翅膀的中国实体经济,甚至包括中国传统文化,是无法复兴、飞跃的;一个没有传统文化、实体经济支撑的中国互联网,是不可能在下一个10年、20年,更远的将来成就全球大业的。
其实,我已经看到这个行业正在走出沙文主义,向好变化。我的观察是,上述互联网企业家群体,开始日益谈论组织与管理、企业文化、社会责任,这些看上去最讨巧的措辞,在我看来,属于企业家们一种自觉的沉淀。
这里面大概也有对未来、对时光的敬畏。当一个40岁左右的互联网领军人,开始关注文化与组织时,我觉得他们有点“老”了。
没有贬义。键盘敲下这个字眼,我是内心有些不忍。但是,还是要贴一下去年的帖子:
“鲍尔默流泪说自己老了,无法适应微软变革。马云2010年以来就说自己老了,马化腾前几天3小时演讲时也说老了。鲍尔默也就算了,二马的表态,我觉得,既有真诚,也有一种不易觉察的自得,这仍然是一个值得深度探讨的有意思的话题。这种时间观念,会在潜意识里影响互联网业的人才成长、管理、商业模式选择。”
这都是真实的表达。这里面隐藏一些面向未来的策略。鲍尔默辞去决策层职位,坦陈无法适应互联网时代的变革;马云、马化腾说自己老了,与这个行业的特点有莫大关系。这个行业知识更新快,需要常常更新工具,他们自身都已经难以适应了。
当然背后也有互联网企业规模的壮大,已经无法借助早期的组织架构来有效管理,互联网企业规模也有边际效应。
我看到阿里已经有过多次组织结构调整,腾讯也是。除了人才逐渐庞大外,业务复杂性较以往更高,一个扁平化的结构更适合它们。而这背后,也有不易觉察的人才出路难题。互联网从业人员年龄大都较轻,很多人不到30岁就担任高管层。当公司业务复杂起来后,原来的组织体系就无法展示他们的价值,扁平化的结构,能释放他们的自由。但是这样,上述领军人遭受的考验就更大了,迫使他们必须建立一种长效的文化与管理机制。马云最擅长企业价值管的塑造,若是换做他人,我真的觉得阿里可能很早就乱套了。
但是,面对这个行业40-50岁就表达“老”了,甚至说出“退休”时,我觉得这仍然不是一个真正健康的行业。
我的理解是,这种现象,除了互联网企业人力与知识的结构原因外,更在于它与传统的实体经济融合度远远还不够,导致马云之类的企业家一面不放心,一面又常说老了。
这里有一个经验与传承的断裂。这一群互联网企业家们,其实正处于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在心智、人格、阅历、经验、思想等方面成熟的时刻,却因上述原因变相保持距离。我觉得,这种淘汰的机制有畸形特征,中国互联网业到了一个走向实体、真正深入细分领域尤其制造业、服务业的时刻。
引一段盖茨的话。他自称是技术统治论者。但他不相信技术能拯救世界,不相信技术能解决发展中国家根深蒂固且相互关联的问题,比如疾病、贫困,机会匮乏和由此带来的绝望。
“我当然喜欢IT的玩意儿,”他说,“但当我们要改善人们的生活时,你得处理一些更为基本的事情,如儿童的生存和营养。”
当然已有消除困境的道路。类似O2O的概念是其中一个化解的方向,它背后是一种新旧经济融合的趋势。能在传统实体经济与互联网行业之间建立经验的对流机制,真正实现知识与智慧的流动。
BAT这一轮收购案里,确实在着方面着力很多,都冲着建立一种“云+端”的服务模式,冲着全息的生活服务圈而去。它们的面孔越来越像。
我们还看到,马云抽身阿里具体事务后,开始以个人身份建构更为完善的生态,菜鸟物流以及最近的几项投资,都是典型的案例。
在这个过程中,我认为,号称退休的“马云们”,一定会在两种经济模式交界、融合的地带,与那些从传统一端走过来的王健林、董明珠们,为中国融合经济时代,为中国新商业文明释放经验,奠定更多实践的基础。
事实上,三马的众安公司,已经是一个落地的案例。马云与王健林、雷军与董明珠的对赌炒作,也让人看到,他们已经意识到,需要站在一个交汇点上。
这个交汇点,也是我最后想说的一种回望的情怀。至于所谓“读书”,只是一种变通的表达,它是一种心灵的修复机制,是一种文化的重塑。
这是一个致青春的年代,怀旧的情绪里,往往有惊人的创造的力量,它能抹平新旧两大经济各自的伤痕,在回望中远望,在回首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