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遥望》）
陆止于此，海始于斯（Onde a terra acaba e o mar começa）。作为欧亚大陆的最西至，葡萄牙罗卡角迎海灯塔上刻着的这句话是再合适不过的。这绝对是一个适合拍照抒情发微博的好地方，我也不例外的到此一游过，无论是否矫情，它总能让人思绪万千吧。于是，当纪录片《遥望》的第一个镜头温柔抚摸罗卡角时，我已确信这是一部有着离愁和希望的好电影，而且陪伴西至的歌声是来自圣母合唱团的Fado，远行葡萄牙人不可或缺的乡愁之声。
纪录片关于那个只在体育新闻里闪现过几次、没多少人记住的“中国足协500.com星计划”。百度“中国海外球员”贴吧里一个不痛不痒关于这批球员的问询贴、北京国际电影节上首映时寥寥数人的尴尬影厅，佐证着这个项目忧心忡忡的初衷——近年来，中国青少年足球运动参与人数、水平质量持续下滑。在青少年球员缺失、金字塔基松垮的背景下，中国足协联合500.com集团推出“中国足协500.com星计划”，按规划 ，未来五年内，中国足协将携手企业界，每年选送百余名球员送到欧洲足球发达国家，5年内外送球员总数将不少于500人。
悠扬的Fado唱咏，从大西洋飘至夕阳下的绿茵场，来自中国的足球少年拿一瓶矿泉水掩面清洗汗水后，用力挥脚抽向黑白相间的皮球，Desire Lisboa（梦想里斯本），英文片名告诉观众，这个计划实打实的执行了。2011年8月，首批24名九零后飞赴里斯本，渴望在对方良好的青训体系下，锻炼升级成可供2016年巴西世界杯备选的新星。导演朱禹之也适时跟上了这个“养成类项目”，带着镜头深入孩子们从训练到生活的一个个24小时。
随后，近两年的光阴里，共有41名小球员登陆葡萄牙，分散在不同的俱乐部中，白天学习文化，晚上分组对抗，闲时对战魔兽，无聊乏味是他们共同的生活主题曲。小小年纪就被国内体校牢牢锁住，让他们丧失了对知识的兴趣和获取能力，语言上几乎为零的进展，导致了在俱乐部与队友和教练无法沟通，进一步加剧了身处异乡的孤独感，也就更加热衷于扎堆以寻求集体温暖。
抵达一年后，足球小将们集体前往西班牙赫雷斯，跨级挑战同样访欧的U22国青队，两战一胜一负，被中方教练朱广沪称作“希望队”的这群孩子，不免有些飘飘然。纪录片大篇幅呈现了场上的对抗和场下的喜怒，完全没有像不少“好看的”台湾体育纪录片那样，去选择几个有故事的角色，来精心组织故事结构并以平行蒙太奇呈现矛盾冲突。大段大段的训练对抗场面和完整呈现的采访素材，让纪录片更似那种导演绝不干预事件进行的“真实电影”。可我不免纳闷，作为即将上星的北京纪实联盟买下电视播映权的片子，如此直接呈现事件本身的纪录片又怎能适应电视观众的阅读习惯呢？就连在芳草地首映的影厅里，放到下半段都仅剩三位观众了。莫非重剪成适合15分钟插播一段广告的Discovery式纪录片？
说回纪录片里的这群小将。那些接纳他们的葡萄牙俱乐部主席和教练，很容易就看到了中国少年身上的严重不足，选择以较为客气的方式告知纪录片观众。“身体素质优势明显，临场应变能力很差”，并将其归咎为可能的“文化差异”原因，“西方绘画色彩绚烂，变化丰富；而中国山水画仅用黑白两色勾勒，呈现简单大气的美。没有孰优孰劣，只是变化能力更适应现代足球。”
其实，中方球员和教练在文化撞击后，也都明白，这其中就透露出青训体制的巨大差距，我们的体校通过日复一日的枯燥跑圈和颠球，打造着田径运动员和杂技表演者，而足球运动如果不上场对抗找差距，什么基本功训练都是瞎扯。
和让小将们尽可能参加葡萄牙成年联赛的初衷相悖，中国少年彻底没机会登陆葡甲，更不用妄想葡超。由于中国足球越来越像个笑话，在欧陆的青训又难见好收成，在国内的家长也就不敢跟朋友同事提及自己孩子是去国外踢球的。孩子们对此也心知肚明，“没有可以对口欧洲的国际转会机制，国内俱乐部花了那么多钱培养我们，哪怕我们水平再突出，也不可能让我们就这样白白走掉。”
幸好，他们能够确信出来的日子，对自己技战术水平有着显著提升，并非常愿意找机会留在葡萄牙踢球。2013年大年三十，从来都以严父形象面人的领队陈祺，在几巡酒后，难得的赞美起孩子来，再过些日子，全运会即将开始，少年们将各回各家替省队效力。而见证了一轮轮从希望到失望的朱广沪，却滴酒不沾的站在一旁赔笑。
次日，希望队乘大巴出发，去一家当地俱乐部进行友谊赛。迎着晨光，导演用上了窦唯早起抑扬顿挫的过瘾摇滚《希望之光》，“只有被迫接受这发生的一切，尽管你有话还想说……”节后综合症加诸对回国炫技的渴望，让场上的孩子们分外毛躁而粗野，一位动作愈发失控的球员被葡方教练替换下场，骂骂咧咧的冲进更衣室。领队陈祺见状，跟进房间一阵痛骂，孩子竟暴躁的几乎动手起来。比赛不欢而散，“全部给我停练”，陈祺下了军令状，务必让这群球技没多好脾气倒不小的球员冷静下来。摄像机非常难得的抓住了这剧烈冲突一幕，也让观众忧心会否又诞生出一支注定与世界杯甚至亚洲杯都再没关系的“国家功夫队”。
几个月后，2013年全运会在沈阳开幕，不少归国孩子确也成了队内主力。或许因国内俱乐部和赞助商瞧不见目所能及的前景，500星计划就此终止。镜头跟着Bossa Nova般的《答案在风中飘》，从阴沉的辽宁球场飘回晴空万里的葡萄牙。从那个“陆止于此，海始于斯”的海角，数百年来远走了包括国王若昂六世在内的千百万葡萄牙人，塑形成为今天的足球王国巴西。而中国的“希望少年”也曾站在海角，遥望着那边，大西洋那么宽广，巴西依然那么遥远。
作者：seamouse，腾讯娱乐特约评论员。曾任职于《南都周刊》、《香格里拉》、《明日风尚》等媒体，目前供职于南方报业传媒集团《穿越Acros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