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不折腾就是没活过——兼谈萨冈和萧红的人生路径

作为一个按照传统意义已近中年,有着一份固定工作,有一个收入比自己高的丈夫和两个可爱的孩子,每年会选择夏威夷或者墨西哥这样北美人民喜爱地点度假的妇女,现在让我回首青春,就像讨论“哈利波特”这样的小说。这样骑着扫把和龙对话的念头我曾经有过,但是我从来没有在天上飞过。或者是《西游记》里的猪八戒吃人参果,匆匆,囫囵而过。

我唯一与北美90%的职业妇女们不同的地方是,每个星期会用相当于大约1/4的工作时间写文章。在更年轻的时候,我写得更多,甚至比全职工作还多,而且当年所有的写作都不是为钱,或者说基本上都没有收入。我告诉所有的人,这是因为至爱。偶尔在深夜闭上眼睛,双手合于胸前——据说人总要每隔一段时间花5分钟审视一下自己的灵魂。深夜尤益,我对自己,也是这样说的。

因为写作,我才会在各种财务报表,或者各种分析报告和审计之余对另外的一群人的青春和生活轨迹感兴趣。所有的财务工作者,基本上都对其他财务工作者的青春或者童年或者梦想不感丝毫兴趣,这大概是因为她们的工作只是和数字有关,全无感性而言。或者她们从小就决定了要循规蹈矩,寻找最稳妥和安全的生活方式。我说的这一群人和财务工作者、中层白领正好是完全相反的人——或者说和大部分人生相反的人。

她们在年轻时代就没有准备驯服自己。

(《黄金时代》电影海报)

比如少年萨冈,她在18岁就出版了《你好,忧愁》,这本书几个月之后就卖出了84万册。在此之前,她时常旷课,经常喝酒,抽烟,被两所学校开除,到第三所学校才完成中学学业,却没有通过会考。成名之后,她更加自由地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她个性鲜明,行为有些离经判道,她写作、赛马、酗酒,还用版税买了一辆性能一般却在那个年代最为拉风的美洲豹汽车,四处飙车……她22岁嫁给了第一任丈夫,两年之后离婚。离婚之后却又和前夫保持着同居的关系。随后嫁给第二任丈夫,生下一个儿子后,没有多久就离婚。她差点死于一场由于超速飙车导致的车祸,60岁时还因转让和吸食可卡因而被判处缓刑一年的监禁和罚款……她的一生就好像一个漫长的青春期。而她本人,是60年的法国最著名的青春代言人。

还有萧红,她19岁为了逃婚和表哥离开了家乡到达北平,不久回到故乡被家人软禁,又逃到北平。后来被未婚夫从追回,并经历未婚夫家庭的退婚。为此,她到法庭状告未婚夫的家人,使得她本人逃婚、退婚之事成为当地众人皆知的新闻,她的父亲官职被贬很多。即使如此,她还是和已经退婚的未婚夫同居并怀着身孕被抛弃在一家小旅店中。这些都是她22岁和萧军写出《生死场》之前的经历。除了逃婚、退婚这些事迹,期间她为了继续读书和父亲做了一年的抗争、帮佃农求情而惹恼了伯父几乎被家人处死。她生活的中华民国,是一个对女子的道德礼仪约束和封建社会没有什么大的改进的时代。因此,萧红似乎比萨冈更离经叛道,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反抗和斗争。在她30岁离世的时候,她一直在自己的多情和男人的薄情中沉浮。这就是中国“30年代洛神”的青春。

把萨冈和萧红并提,是因为她们都是天才型的作家,都年少成名,都像她们生活时代中的“坏女孩”,没有规规矩矩地遵守她们被计划好的人生。可是,若让一个平庸度过自己青春期的女子来评价,是好是坏是疯癫是糊涂,她们才真正的有过自己的青春。

假如你没有冲撞过,没有反抗过,没有早恋过,没有翻着墙逃离自己的家或者那个权威的象征,又怎么叫做有过青春?甚至是那个自以为从小就懂得很多大人事,懂得珍惜金钱的张爱玲,她何尝不是从父亲和继母那里逃出,投奔了更自由和开通的母亲?这些早慧而任性的孩子,从此要么以一生做为她们漫长的青春期,要么就是在青春期的时已经有了一颗古老而忧愁的心。

至于那部关于萧红的电影《黄金时代》,女导演许鞍华说,民国是属于那些文人的黄金时代。好像电影中有鲁迅、丁玲、萧军等一圈30年代的文学人士。还没有看过电影,但是已经开始担心她把萧红拍美了,顺带把那个年代也美化了。我不是要和“民国范”唱反调,也不是觉得那个年代没有它的意义,可是,民国在我看来,也像是一群孩子的“青春期”,每样新的事物都在品味,每种思想都在跃跃欲试,每个人都想尝试未尝试过的恋爱,然后每个人都以时代的荷尔蒙或是梦想而亢奋这又跳又唱。所有的一切终究以为底子尚薄,心情漂浮而不够深厚,那个类似于人生30-40岁的壮年,思想和见识都镀了金的时代,终究没有到来。或者像萧红一样,早逝了。

这样的天才而动荡的青春,是不是要比一份安稳而平静的生活好?这是一个充满了“围城”逻辑的问题。因为像张爱玲那样少年成名的女子,也会在适时告诉自己“岁月静好”。而静好,让我等凡人俗子看来,就是不作,不折腾;就是有着医保、社保,有着每年的假期,有老公有孩子,周末去图书馆动物园,每天没到下班就计划买什么样的菜做晚饭,信用卡从不拖欠当月花费房贷一定要提前10年还清的生活。

偶尔我也会质问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铿锵着、嘶吼、重金属地过一个青春。答案是,我不是萨冈,也不是萧红、张爱玲,甚至三毛。

但,假如重塑自己就像割个双眼皮一样容易的话,我绝对想回头把自己的青春敲碎了,好好折腾。因为每段传奇都有一个碎过的青春、不驯的青春。

(原标题:《碎过的青春》)

作者:席越,专栏作家,著有《他们的中国》《先嫁书后嫁人》。在加拿大大学毕业后一直为加拿大500强公司工作,现为加拿大某金融机构金融分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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