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崖边这样的小地方,民俗文化和礼仪也是自成体系
在崖边,几乎每月有一个节庆。为什么呢?我曾认真地问过我的母亲。她说:“因为过去的人太苦了,为了吃好吃的,找个过节的借口,就能吃一顿。”
文/阎海军(媒体人,独立纪录片导演,青年学者,现供职于某电视台。长期从事“三农”问题调查。)
“陇中苦甲天下”,母亲在1960年险些饿死,她的一生和饥饿联系紧密,她的生命哲学就是为了吃饱肚子而不停地在土地上耕耘劳作。几乎一月一个节日,除了祷告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外,所谓节日的意义就在于利用庆贺的名义吃一顿好吃的食物,这个答案似乎真的能解释得通我的问题。毕竟,为了过年,李自成曾把到手的江山都给“吃”掉了。
每一个民族、每一个地区都有各自的民风民俗和礼仪规范。民俗和礼仪既体现个人道德情操、思想水平、文化修养和人生境界,更体现着个人在社会生存中的交往能力和为人态度。人类的所有礼仪、民俗都源自向大自然祈求保佑、趋利避害的仪式。每个地区的民俗礼仪都是经年积习而成的,在崖边这样的小地方,民俗文化和礼仪也是自成体系。在中国现代化大变革的进程中,崖边的民俗礼仪有的在淡化,有的甚至在消亡。
过年最隆重的事情,莫过于祭祖
过年是全中国人最隆重的节日,崖边也不例外。过年最隆重的事情,莫过于祭祖。中国在商代时,领袖的主要任务就是请求先公、先王作为人神之间的媒介,向自然力量祈求保佑,避免灾害,这反映出了对祖先的崇拜。
中国古代的祖先崇拜,可以说是从死灵崇拜发展而来的。这一转化,必须有对于家族血脉的认知和观念,才能经过家族系统,回头去祈求祖先的保佑。家族观念能够存在,必须有稳定的传承。农业村落,尤其是在掌握水利之后,不必经常开发新田地,就形成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安土重迁的小区域。也是在这种安定之中,一个家系的长期传承才成为可能。
有了祖先崇拜,显然,也会有对于传统的尊重,凭借宗族和婚姻关系延伸出的网络,也成为链接、合作的系统。于是,家族伦理和尊重传统这两个观念,数千年来建构为影响中国人行为的价值尺度。
——许倬云:《中西文明的对照》
祖先崇拜是崖边人生存程序中仪式感最强的标志性符号。记忆中,每年祭祖的时候,整个家族的人都要来我家参与祭拜。由于父亲在兄弟之中排行最小,奶奶晚年生活在我家,所以祖宗的神位也都在我家里。腊月三十的下午,二叔最早会来到我家,拿来纸张、香、蜡等用品。他和我父亲一边聊天,一边把各自准备的纸张折叠好,用铁制锐器在一沓沓纸张上打出半圆形的花纹,就成了纸钱。据说纸钱一定要打透,否则就是假币,阴间会拒收。二叔是我家族的掌柜。按照农村的规矩,家中管事的人应该是最年长的一位。我大伯阎林1949年参军留在了城市,他的缺位,二叔顺理成章地掌管了家中事务。
一切准备妥当,临近傍晚时分,全族人都会到齐,然后开始请“纸”(即祖先神位)。所谓请“纸”就是把弄好的纸钱,给每位死去的人分一沓,置放于饭盘中。由族中长幼次序不等的人分别端上饭盘。来到村口,将祖先的灵魂请回屋内。纸钱成了祖先灵魂依附的载体。整个请“纸”过程很庄严,大人们个个神情凝重,但孩子们一个个嬉皮笑脸。孩子们最开心的是这个时候可以合法地大放花炮,体味烟花爆竹爆裂时的欢乐。
我的家族正月里祭奠祖宗是三天。从腊月三十请进来,一直到正月初三送掉。送“纸”前,要将条桌上供奉的纸钱按之前分好的单位进行细分。由于之前纸张为了打出半圆形花纹,已深深重叠,现在要一页一页分开。传说分不开的纸钱是失效的。每个先人的纸钱不能混合,必须严格分开。这可能是人间“亲兄弟明算账”的写照吧。纸钱全部分好,再装入饭盘。依旧按照长幼次序列队出发,到请“纸”的地点将所有纸钱烧光,就算送掉了先人,好似魂灵来人间作了三天客。
2000年以后,我家族中有很多人在外地工作或者打工,过年也不回家,家族成员祭祖的人数严重下降。特别是2005年二叔去世后,正月祭祖时,除了父亲和大哥阎海平以及极少数堂兄外,其他人很少积极参加,再也见不到数十人一同祭奠祖先的热闹场面。这一方面反映出现代化的生活观念冲击了中国固有的传统文化;另一方面,也是时代变迁后,家族分化、分离,失去凝聚力和向心力的典型标志。
过去崖边人祭祖期间,各姓人家的男子互相走动、串门,进入对方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对方祖先下跪磕头,逝者为大的礼数备受尊崇。村庄内部人与人的交流互动似乎是全天候的,不受任何约束。这种走动能够沟通情感、促进社区融合。但这种习俗正在日渐消失,即便同族同胞,都减少了走动。村民的闲暇时间被电视机抢占,很多人瞅着电视机一看就是大半晚上,根本懒得再去串门聊天。
与祭祖不同,葬礼作为祖先崇拜的组成内容,不但没有衰退弱化,反而变得攀比盛行,越发奢靡铺张。即便是不孝敬老人的子女,在老人去世以后,也要大操大办葬礼,一面彰显自己对老人的“孝敬”,一面体现自己的面子。更多节日解读:www.yangfenzi.com/tag/festival
随着城市化的推进,男女平等正在不断提升
按照旧俗,过年期间,每户人家都要走亲访友。“外家”(母亲家族的亲人)是最主要的走访对象。家中的人去走访自己的“外家”,自己家中也会迎来女儿和外甥。村庄父系社会的特征尤其明显,亲情关系网络围绕着父系结成。
传统观念中,女人出嫁之后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原本血浓于水的血缘关系淡化为亲情关系。从走亲访友的这个社会形态中,会给人带来很多遐思。一个女人远嫁他乡,一年之中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娘家。千千万万个村庄因了女人的这种远征式出嫁而繁衍了乡土中国。细细思索,一个农村女人的一生充满悲壮。今天,随着城市化的推进,男女平等正在不断提升。在城市,过节同样要走亲访友,但女方家族是“外家”的概念已基本没有。有的年轻家庭的主权外事甚至以女方家族为核心展开。如同入赘婚姻,男方缺少主权,委身于女方是从属地位。有研究甚至说,春节过后是离婚高发期,因为春节期间,年轻夫妻会因为过年到底去谁家而容易产生矛盾,导致离婚。
社火是庆祝春节最盛大的娱乐活动
社火是庆祝春节最盛大的娱乐活动。一个村庄能否组建一支组织严密、节目内容丰富的社火队,是村庄是否团结和谐、是否具备凝聚力的具体体现。在我的记忆中, 崖边只搞了三次社火表演。崖边的社火要和周边陇西乡村的社火进行交流会演。崖边的社火队去别村演出时,只有年龄较大的青壮年才会出去,我那时是小孩子,大人不让去。我们小孩子只能等到崖边主办演出的那一晚,才能一饱眼福。舞狮、刷灯、唱小曲,锣鼓喧天灯火通明,可谓一夜狂欢。非常遗憾的是,崖边的社火表演因为掺杂了封建迷信内容引发了家族斗争而在1992年嘎然而止。
社火表演活动停止以后,风靡崖边的活动就是赌博,几乎每年正月,随着打工人群返乡过年,赌博都会成为过年期间好赌之人的主业。
1999年以后,在一些喜欢打篮球的年轻人组织下,崖边偶尔会在过年的时候开展篮球运动会,邀请周围村庄代表队前来比赛。崖边的球队也会到别村参加比赛。篮球成了新时期凝聚崖边年轻农民开展文娱活动的途径,成了繁荣乡村文化唯一健康有益的载体,但还是难以转移赌棍的注意力。
物质富足之后,人们也逐渐淡忘了节日的民俗意义
正月是民俗礼仪、传统规范最多的月份。总体而言,过去过年只是为了盼到年关能吃好喝好,而如今的中国人,不论城乡,温饱都已解决。故而,过年的热情和趣味已大大降低。特别是市场经济主导的物质消费和文化消费的越加繁荣,人们对古老节日的热情大减。
二月二是年后立春以来的第一个节日,这个节日是整个中国北方都过的节日。我的记忆中,崖边人过二月二的民俗首先是能吃到炒好的豆子。印象中,天一亮,母亲已炒好了各种豆子,并用针线将其串起来,像一串串“佛珠”。我刚记事的时候,妈妈会串好几串“佛珠”,分别分发给二哥、姐姐、我,当时大哥好像已经长大成人,没了享用“佛珠”的资格。在我们家,孩子都长大了,妈妈也一天天老了,再没了过二月二必须炒豆豆的热情。我的大嫂作为年轻一代,对炒豆子这种过节的事好像不怎么热衷,和她一样的所有年轻一代人都淡化了过节意识。
和过年、过二月二一样,崖边人对端午节的折柳系花线、腊月初八的打冰看花等民俗活动也都在日渐冷淡。
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与庆贺节日好好吃一顿,都和生命的延续有关,也正是崖边严酷生存条件下的生命繁衍形成了崖边人自己的生命特征和文化意义。诸多的礼仪和民俗文化,也是稳固社会秩序的价值基础。我离开崖边逐渐脱离了崖边诸多的礼仪、民俗活动。而物质富足之后,留守在崖边的人们也逐渐淡忘了节日的民俗意义,在考量民俗礼仪稳固社会秩序的价值之外,无疑还有文明的传承意义。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明,乡土世界是毋庸置疑的承载器,乡土文化和乡土民俗的衰亡,必然会波及华夏文明的传承,这也是很多人呼吁挽留乡土,挽留乡愁的原因所在。
(以上内容摘编自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崖边报告:乡土中国的裂变记录》一书,作者为阎海军。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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