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家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以及一家外资制药企业从事审计以及咨询相关工作近10年之后,我于2015年9月开始在清华大学读一个为期两年的全职MBA,作为一个“老”学生,当年决定再回归校园的原因和很多人类似,无外乎是:一、舒适区呆久了想出来透透气,回归学生的苦日子虐虐自己;二、职业上出现瓶颈期,期许通过短暂的停顿以便更好地思索未来的职业方向;三、知识体系化。因此,在读书期间,我期望通过一些MBA实习的机会,多尝试一些和以往工作经验不同的领域,也通过这些全新体验,更好地发现自我。
作者简介:清华-麻省理工全球MBA在读,盖茨基金会2016暑期实习生王越。
第一年MBA结束时,我和另外一个同班同学很幸运得到了在盖茨基金会中国办公室为期近四个月的暑期实习机会,后来也了解到这是盖茨基金会西雅图总部第一年在中国开展的暑期实习计划,竞争异常激烈。面试的时候,我现在的直属上司——来自美国的在盖茨基金会工作多年的Kathleen的话一下子打动了我:“我们这个暑期实习计划是希望给未曾在非营利组织或公益相关领域工作过的有潜力的年轻人一个了解这个领域的机会,这段工作的经历或许可以给这些人打开一扇门,未来再就业的时候会给自己多出一个选择”。抱着全新的学习者的心态,我于2016年6月底,刚刚结束MBA第二学期课程的第二天,就满怀期待地加入这个新的大家庭。
一、最初印象
近距离接触盖茨基金会之前,对这里最初印象的关键词大致有“小神秘”、“高大上”、“非营利组织”、“金主儿”、“负责捐钱做好事儿的”…….
再后来,一直在关注的公众号奴隶社会的创办人李一诺加入盖茨基金会,成为北京代表处的首席代表,在公众号里分享了几篇介绍盖茨基金会的文章。从一诺的文章里,我开始对于“解决更复杂的问题”、“催化式慈善”、“致力于促进全球平等”有了浅浅的认知,然而问题依然有一大堆:
盖茨基金会致力于促进全球平等,听起来是一个过于宏大和抽象的概念,具体在操作层面是如何工作的呢?
世界上不平等的地方有这么多,盖茨基金会管的过来吗?
谁来决定把钱投资到什么地方?怎么衡量投资的有效性,尤其是在不以传统的利润为衡量标准的前提下?
对于创办人比尔·盖茨夫妇而言,解决社会不平等,做盖茨基金会是马斯洛需求模型的最上层需求,那么在这里工作的员工也都是为了情怀在工作吗?
入职第一天,偌大的办公室里只见到了十个左右的同事,参观了一圈略微觉得办公室有一点空荡荡的。后来了解到本来基金会北京办公室只有二十几个员工,有些人在非洲或是西雅图出差,有些人在休假,还有在北京其它地点开外部会议的。和在座的每个人打了招呼,之后在这里的三个多月,我在每个人温暖真诚的微笑里,在茶水间永远摆放整齐的各式各样的零食水果以及同事从各地带过来的小吃中,在一个个完全没有级别顾虑,开放直接畅所欲言的高效会议讨论里,我开始感受到这里的平和、包容、关怀、尊重以及“乐天行动派”的文化和氛围。一直觉得,一个企业或是机构的文化,是可以最真实地从每一个员工的脸上和精神状态中感应出来的:激进竞争激烈的公司,陌生者进去可以很快感受到空气里的肃杀和紧绷,而平和温暖的公司,带给人的直观感受就是发自心底的舒适、愉悦和融入感,盖茨基金会就属于后者。
接下来,我想以一个入门和体验者的心态,尝试介绍一下盖茨基金会是做什么的?我在这里做了什么工作?这里和我以往工作的企业有什么相同点和不同点?我的收获和体会又是什么?
二、盖茨基金会是怎么做慈善的?
关于盖茨基金会的介绍其实各种百科里面已经有很多,比如:比尔·盖茨夫妇创办,全球最大的私人慈善基金会,每年捐出去40多个亿美金用来做慈善等等,一诺的文章里也有不少介绍。下面我更多想从自己的视角,总结一下我来了之后发现“哦,原来是这样”的一些观感。
1. 以专注且专业的态度解决问题
基于我原来粗浅的认知,我脑子里对于慈善、非营利社会公益组织的概念大致就是捐钱献爱心的,帮人或者机构解决一些实际问题之类的。在盖茨基金会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了解到另一种慈善理念,他们称之为“催化式慈善”,重点在于驱动系统性变革:带动多方参与,建立跨领域合作;同时注重资源的杠杆效应,让慈善投入发挥更大的效益。更多慈善解读:www.yangfenzi.com/tag/cishan
听起来还是有点复杂,我的理解是盖茨基金会虽然已经是全球最大的慈善基金会了(截至2015年12月,基金会已经通过赠款形式支出367亿美元),但是这些钱如果放在解决全球不平等问题,比如不发达地区的贫穷、健康或是教育问题,依然是沧海一粟。因此,如何利用有限的资金去撬动足够多的资源和有效的改变,去实现改变世界的初衷是核心的问题。
我目前理解的创始人盖茨夫妇选择做慈善的方式一是专注,关注全球健康、全球发展以及在美国本土关注教育领域。唯有足够专注,才能形成持续的系统性变革,真正为世界带来有力的改变。第二是充分利用伙伴关系,包括科研学术机构、政府政策制定者、商业领域的合作伙伴等等,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对于复杂问题,只有撬动足够多的利益相关者,才能真正形成改变。
举一些我了解到以及参与的一些具体项目的例子:
在2000年发起成立了Gavi(全球疫苗免疫联盟),并提供了7.5亿美元的种子基金,和其他合作伙伴,包括参与成员包括发展中国家和捐助国政府、WHO、UNICEF、世界银行、非政府组织和科研及卫生技术研究机构等,通过Gavi的努力,让全世界发展中国家扩大了一批拯救生命的新疫苗和未充分利用的疫苗的接种覆盖率,比如乙型肝炎、流感等。15年来,全球5亿儿童接种了Gavi的疫苗,避免了700万孩子的死亡。
再举一个我在这里参与最多的中非战略相关的项目为例,非洲作为全球最贫困,传染病最严重的地区,如何系统地改善那里民众的生存现状,尤其是农业以及公共卫生领域一直是盖茨基金会的工作重点。在改善贫困方面,首要的问题是吃饭,也就是农业生产水平的提升,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盖茨基金会充分的发挥了催化性慈善的力量:
催化性慈善第一点在于利用资源建立跨部门的合作关系,推动系统性的改变。比如,基金会联合科技部和中国农机院三方合作的“埃塞俄比亚苔麸小型机械发展项目”,项目将结合埃塞俄比亚苔麸种植的土壤条件和农艺特点,从耕整地、播种到收割脱粒等方面,提出苔麸机械化种植技术方案,最终核心还是帮助当地民众解决吃饭的问题。在合作中,基金会实现了和公共部门以及私人部门的合作,撬动了系统性的变革。
催化性慈善的第二点在于投资那些政府和企业无法负担却又十分有前景的解决方案,还以上述的项目为例,对非农业相关项目纯粹由政府机构负担往往面临资金不足的问题,而单独由企业方投资,企业往往会因为盈利性不明确以及风险过高而不愿意尝试,因此,盖茨基金会在中间进行了一部分投资,既解决了当地政府资金不足的问题,又为企业解决了盈利不足风险过高的顾虑,最终全面促成了合作。
2. 投资那些造福穷人但资金不足的领域
我之前曾经在一家专注于糖尿病领域的跨国制药公司呆过三年,后来又在辉瑞制药做过MBA实习了一段时间,看财务报表,可以看到制药企业在新药研发上的投资是巨大的。当时我理所应当地认为在健康领域科研资金的投入一定是充足的,后来看到一段比尔·盖茨接受采访的视频,才让我意识到,很多领域的科研投资背后一定是有利润驱动的,制药领域被广泛投资的一定是有很大盈利前景的疾病,比如糖尿病、癌症等等,而穷人所需要的药物,由于他们的声量在市场上很微弱,而且没有购买力,所以市场提供给这部分的科研资金是不足的,因此慈善组织和政府就必须介入去填补这个领域的空白。盖茨基金投资结核病诊断工具,投资艾滋病疫苗研发,投资疟疾防控,投资疫苗的制造等,通过和制药企业合作,为给企业研发提供资金支持,替他们承担早期研发的风险,还可以通过与众多国际组织合作保证一定的采购量,使得这些工作得以通过市场的方式持续运转,从而真正造福于穷人。
3.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
在近距离接触盖茨基金会之前,我一直想象中做慈善或者公益领域的人应该都有着一种理想主义的情怀,潜台词就是既然做慈善和公益,那么个人收入应该就不重要吧?靠理想和情怀活着就足够了吧?
在这里呆了一段之后,我对于这个问题又有了一些新的理解,虽然我并不清楚这里的薪资水平,但是总体至少应该是足够体面地可以请到足够专业和胜任的人的水平。一个机构能够良性的可持续运转,单单依靠情怀支撑一定是远远不够的,因此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这点至关重要。
在这里工作的同事,都有着极其优秀的教育背景,很多人原来在咨询公司工作多年,比如麦肯锡、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奥美等等,还有一些原来在政府机构工作多年,已经是该领域的专家,还有曾经的资深媒体人等。足够优秀的背景、丰富的行业经验,再加上一些“理性的理想主义者”的共性,这样汇聚起来的一群员工是盖茨基金会可以有效实现愿景并真正解决复杂问题的根基。
除了情怀、专业的人员配置,要想在国内真正培育好的公益和慈善土壤,还需要很多理念上的引导,政策和体制上的扶持,比如税收减免政策等等,这些也都是系统工程。在这里,我也看到盖茨基金会也在为了改善慈善环境做着持续的努力。理念转变是漫漫长路,然而只要开始启程并持续努力,未来的某一天一定可以看到改变。
三、我在盖茨基金会做什么?
入职第一天,我见了直线经理1个小时并简要了解了我要做的东西之后,她就飞到西雅图要在那里呆5个星期。这之后我就开始用电话远程和我的工作伙伴:一半时间呆在加州一半时间呆在澳大利亚的一个咨询公司的合作伙伴远程工作。
刚才简单提过,我所参与的最重要项目叫做中非合作战略,核心要做的是系统梳理中国和非洲在各个领域的合作,同时结合盖茨基金以往在非洲做的项目经验(主要在医疗以及农业领域),制定未来基金会在中非合作领域的战略、着力点和发展方向。
这个领域对于我来说是全新的,日常最多的工作是阅读大量的文献,去World Bank, IMF以及OECD等地方查大量的数据,比如中国历史上对非援助的金额和项目,中非贸易合作的领域分配,中国过去三十年在医疗以及农业领域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给非洲国家,中国的外交政策,中国在实现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MDGs)的重要贡献等等。
做这个项目的过程中,随着对盖茨基金会不同部门的访谈以及对数据梳理的深入,这个我原本很陌生的领域开始呈现出越来越清晰的脉络:中国政府和非洲国家政府之间在过去的三十年有着怎样的合作?中国过去30年改革开放在脱贫和健康领域的核心成就有哪些?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给非洲国家?中国对非援助和投资的核心趋势和出发点是怎样的?哪些部委是中国对非投资和援助的核心利益相关者?未来 3-5 年盖茨基金会在中非合作方面想要达到的核心目标和根本关注点是什么?可以通过影响哪些利益相关者和合作伙伴来促进期望达到的改变?过去盖茨基金会在和非洲合作的项目中有哪些经验教训?
了解上面的一系列问题对于我来说像是打开了另外一扇门,世界在我眼前展开的维度又多了一层。现在在电视上或是媒体上一听到“南南合作”、“中非”等等的词会下意识的竖起耳朵。
四、我的收获是什么?
第一个是“乐天行动派”,这是盖茨基金企业文化的核心,我第一次见到这个词的时候就被击中,感觉和自己一直以来的性格也颇有契合。这个世界可以有很多的不公平或是令人不满意的地方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但是我们可以改变的是看待世界的角度以及能够用自己的力量去实施的行动。相比什么都不相信的人,我更喜欢那些相信可以依靠自己努力能够改变世界的人。在之后的人生道路上,做笃定的乐天行动派!
第二个是公益不分大小,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参与进来。前不久朋友圈流传甚广的《盛世下的蝼蚁》,讲述了一个甘肃农妇因为贫穷和无望的生活将自己四个孩子杀死又自杀的悲惨故事,我和家里帮忙打扫卫生的阿姨聊天时得知,那个村离她的村子很近,然后惊觉其实很多时候可以做的事情就在身边。于是,我和女儿商量,春节过后邀请我家阿姨在甘肃留守的两个孩子到北京来,全家带他们在北京玩儿一下,每年春节买一些书之类的送给那两个孩子们,从自己可以投身的改变开始行动。
最后,作为一个5岁半孩子的妈妈,我更深入地思考了在教育中培养孩子关于公益或是服务社会回馈社会意识的重要性。我希望我的女儿长大以后可以是一个拥有“理性理想主义”情怀、用“乐天行动派”的行事风格给世界带来有益改变的人。那么作为妈妈,我会希望这些改变可以先从自己开始。
【来自乐天行动派】
·氧分子网(http://www.yangfenzi.com)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