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27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决定,将12月13日设立为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1937年12月13日,侵华日军占领南京后实施震惊世界的南京大屠杀,这段史实是全民族共同的惨痛记忆。而沉痛悼念和追思的同时,我们也应该铭记,就在屠城的血光之中,不屈的瞬间也不断闪现。本文根据最新发现历史图片之中的记录,结合史料叙述几段凝结于光影之中的不屈瞬间。
金陵兵工厂:日军少将毙命于此
在1937年12月进攻南京的日军部队序列里,有一个野战重炮兵第六旅团。在日军进攻南京的过程中,该旅团以猛烈的火力掩护日军步兵的进攻,破坏了南京多段城墙,使得日军得以攻入城内。旅团下辖有第13、14两个联队。第13联队的联队长桥本欣五郎大佐,是日军中一个“著名”的人物,率部参加了占领南京和惨无人道的南京大屠杀。二战结束时,他是以预备役大佐的身份被列为甲级战犯,成为了28名日本甲级战犯名单里唯一没有将官军衔的军官。1948年11月12日,他被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了无期徒刑。
而和桥本欣五郎一起执行攻击南京任务的“同僚”—— 野战重炮兵第14联队长井手龙男大佐(图1),却好像没有什么“名气”,这缘于他在占领南京后似乎立即“销声匿迹”了。
井手龙男担任联队长的野战重炮兵第14联队是配属给在南京大屠杀之中犯下滔天罪行的两个师团的:该联队下辖的第一大队配属了南京大屠杀元凶之一的谷寿夫担任师团长的日军第6师团作战,第二大队配属日军第114师团作战。
而井手龙男后来更是亲自带队进攻南京城南的中华门。这是南京城墙上最坚固的城门。日军战史资料记述:“野炮队在主干道及两侧构筑了炮兵阵地,向城门猛烈炮击……在75毫米口径野炮的轰击下,城门竟然纹丝不动,时至傍晚,中华门仍未被轰开。野炮不行,就必须依靠野战重炮的支援。井手大佐指挥的野战重炮兵联队主力在雨花台阵地上构筑了炮兵阵地,一部跟随乡土部队向中华门挺进”。
南京沦陷后,为攻占南京立下赫赫功劳的井手龙男率部驻扎在中华门城墙附近的金陵兵工厂。他部下驻扎的这一带,在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开始时一度是日军暴行的“重灾区”,日军在此曾多次屠杀被俘中国军人和南京市民。在1946年“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初步统计有姓名留下的日军暴行受害者时,就有有姓名记录的中国军民在金陵兵工厂一带惨遭屠戮的记载。如1937年12月14日南京市民王文家、王留柱二人于“金陵兵工厂附近的河边”遭到日军的枪杀。这里也留有遇难同胞丛葬的记录,例如,市民芮芳缘等人的证词记录:“在兵工厂宿舍二楼三楼上,掩埋国军兵士尸体约2000余具”,雨花台同善堂掩埋组组长刘德才的证词也记载在兵工厂掩埋“300人”。金陵兵工厂的后山还有遇难同胞的“万人坑”,主持对南京大屠杀战犯谷寿夫的审判的“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审判长石美瑜记录,1947年1月31日下午2时“前往中华门外兵工厂后山”,发现尸骨“计三处,约千余具”。
在这片浸透了同胞的鲜血的土地上,中国军民的不屈抗争随即也让驻扎的日军付出了代价。1937年12月14日,南京大屠杀开始的第二天,日方内部档案有这样的记录:“(十二月)十四日午后四时,(井手龙男)在野口少尉以及佐佐木锻工长等人随同下,视察部队的集结情况,在步行至兵工厂西侧位置的学校校门北方大约十米处之时,于第五、第六中队的炮车之间的位置,遭到了发射位置不明确的敌方迫击炮弹攻击”。
这一发来自继续抵抗的中国军队的炮弹,首先击毙了井手龙男身边三名士兵:木下次朗市、金床勇夫、丹田好一。“另有九名不同程度受轻重伤者”。而井手龙男浑身多处也遭弹片击中,次日上午毙命。他随即被晋升为陆军少将”。他是目前有证据可以明确证实的,中国军民在南京城的不屈反抗之中击毙的唯一一个日军将领。
正在宣扬“胜利”的日军遭此打击,无法自圆其说,在新闻报道里宣称井手龙男是在进攻南京城墙时,在雨花台进行炮兵观测时战死的。这样的虚伪报道,也从侧面显示了这次奇袭给日军的心理打击。
狮子山炮台:最后沦陷的土地
就在井手龙男被击毙的这一天,南京的土地上还有一片没有沦陷的区域,就在城市西北边边江岸的狮子山上。
这座山是明太祖朱元璋洪武七年(1374年)在《阅江楼记》里赐名的:“远观近视,实体狻猊之状,故赐名曰狮子山”。得名五百年后的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时任两江总督的李鸿章看重此山对于江防的军事意义,下令在狮子山山顶设置炮台。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甲午海战的次年,在海战失利、有海无防的阴影下,为了进一步巩固内陆江防,代理两江总督的张之洞在南京成立江宁要塞。当年七月,南京重修具有现代化特征的“金陵狮子山炮台”。
狮子山在南京江岸低矮平缓的群山里突兀而出,明代古诗称其为“江上诸峰万马腾,忽惊狮蹲势崚嶒”。 依托山势建成的要塞于是成为江防最重要的炮台。早在1911年辛亥革命光复南京时,即有评论称“此山炮台可以遥制江面及下关口岸,实为全城最要之地”。1937年12月的抗日战争南京保卫战时,日军的进攻路线多避开了狮子山炮台的炮击范围,也不敢正面与之抗衡。
中国军队撤退后,战斗报告《江宁要塞区26年12月9日起至26年12月13日止间作战经过概要》记录狮子山炮台战斗到12月13日沦陷当天:“狮台于(十二日)午后九时向水西门、上新河一带之敌射击,掩护友军撤退……至十三日午前三时,毁炮撤退”。
但是,新发现的历史档案记录显示这一战报并不确实(应该与仓促撤退时记录散失有关),英勇的事迹被这一战报长期埋没了。实际上,就在南京沦陷时,美国的新闻记者采访日军官方的记录显示,狮子山炮台其实战斗到了整个保卫战的最后一刻(约为12月14日),日军官方为此一度承认并未完全占领南京。
美国《波士顿环球晚报》1937年12月15日第13版发出了这样的报道:“日本陆军发言人在此间谈到日军对南京地区尚未完全占领,因为中国军队在狮子山要塞的大炮并未沉寂,西面山上的炮群仍在开火”。
这并不是历史记录里的孤证,12月16日的《纽约时报》也报道了这一战况:“在这座城市的西北角,狮子山要塞仍在中国军队的手上。那里的大炮依然在向日军开火”。《纽约时报》的报道还称:“这位(日军)发言人继续着他的滑稽评述:‘我们当然不能说南京已经百分之百平静下来。完全恢复平静可能还需要2~3天的时间’”。
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的狮子山炮台,给日本侵略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此,日军为吹嘘攻占南京的“战绩”而发行的明信片里,曾专门收录了狮子山炮台的照片(图2)。照片上可以看见沦陷后,守军的大炮最后还保留在阵地上,于是“毁炮撤退”的记录不成立,炮台确实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也许是这样的抵抗让日军心有余悸,南京沦陷期间炮台被彻底拆毁,“片瓦无存”。
值得纪念的是,在狮子山炮台继续坚守城陷之后的最后土地时,南京城内还有更多的地方也保持着对于残暴日军的抵抗。笔者从近期发现的日方历史照片里,找到了一张日军匍匐着向继续抵抗的中国士兵进攻的照片。图片远处建筑前的中国士兵身影,是南京沦陷后还在抗击的战士们目前仅见的图片记录(图3)。
下关长江江面:步枪攻击日军驱逐舰
1937年12月初,日军对于南京的进攻是水陆并进的。在海军已几乎损失殆尽的背景下,中国军队几乎未能对于日军舰艇进行有效打击。然而,在城市沦陷、屠杀开始之时,来自水面的火力,向日军又射出了复仇的子弹。
12月13日,日军“海风”号驱逐舰(图4)驶至南京段长江的天河口江面,辅助陆军主力攻破南京城。这艘驱逐舰1937年8月被编入 “第11战队第24驱逐队”来到中国沿海,12月中旬进入长江流域参加进攻南京的战役。南京沦陷这一天,该舰当时从江面上疯狂炮击,切断守卫战中被打散中国军队撤向后方的最后出路。当“海风”号驶入南京港口时没有受到来自中国海军的任何还击,如入无人之境。南京城被日军攻占后,“海风”号即大摇大摆开进南京下关一带港口停泊。日军南京第二碇泊场司令部骑兵军曹梶谷健郎,1937年12月15日的日记:“‘海风’号驱逐舰首先驶入港口,随后的七艘舰只也驶了进来”。
12月16日,南京沦陷后的第四天,当天凌晨3时25分开始,“海风”号右舷往江对岸的浦口方向,有一艘载着3名中国士兵小木筏在悄悄划出。南京保卫战时,长江岸边囤积有一些木材。很多打散了的士兵都是用绑腿扎成木筏,渡江到浦口撤出危城的。在南京沦陷多日之后,日军实际已放松戒备,不再严密封锁江面。这只木筏朝前一步划过江心,即可从血雨腥风之中成功逃脱了。
但是,这艘木筏上的军人却划着木筏冲向了日军的驱逐舰。他们没有选择过江脱险,而是用手中的步枪向“海风”号猛烈射击起来。
“海风”号驱逐舰于1935年5月4日在舞鹤海军工厂开工建设,1937年5月31日完全竣工。舰长111米,舰宽9.9米,排水量1685吨;拥有127毫米口径炮五门,另有40毫米口径机关炮2门。对于木筏来说,舰长一百多米的“海风”号,无疑是庞然大物。然而,不屈的中国士兵毅然发动了这次实力悬殊的作战。
经过了约五分钟激烈的交战,木筏上的三名中国士兵全部牺牲。但这次决死的袭击取得了战果,日舰“海风”号上的一名水兵被中国军人射出的一发子弹击中。这发复仇子弹从其眉心打入,贯穿整个头部,随即倒在甲板上毙命。据日军的内部记录,被击毙的日军士兵名叫杉本宗五郎(图5),其于1915年7月份出生,1933年在日本海军服役,后入海军水雷学校学习鱼雷术,在毕业同年进入“海风”号驱逐舰。他是在1937年在南京被击毙的唯一一名日军水兵。
在南京沦陷已有四天,日军以为可以肆意妄为的12月16日,这复仇一枪无疑震撼了敌舰上的日军,给骄狂的兽军迎头一击。而这次江面上的殊死抗击也不是抗争的终篇。1937年12月29日汉口曾转发来自南京的讯息,南京沦陷三天后举行日军入城式时,“(中国士兵)不期而群起袭击,敌寇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