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是什么左右了我们的公共审美

(纽约新世贸中心)

是什么左右了我们的公共审美?这让我想到丹尼尔先生设计的纽约新世贸中心。丹尼尔先生设计出来一个月后,我跑到纽约试图参与新世贸的重建,花了11年时间,我们将在一号楼建成一个两万平米的中国中心,明年年底开幕。我今天从这个故事说起,通过中国和美国两个故事分享“是什么左右了我们的公共审美”。

911后,丹尼尔设计了新世贸中心,在美国的情绪里有两件事:一件是丹尼尔先生完成的作品,叫记忆和重生。这个重生有方向,即第二件事,意识形态和价值观,重生不是往共产主义重生,而是往自由重生。9·11前,这个建筑的高度是1776尺,是美国建国的年份,现在为止最高楼也是1776尺。设计的最高楼是自由塔,所有跟这个事有关的钱、发的债券叫自由债券。这楼有两栋大厦120万平米,重建后是7栋大厦100万平米,最高一栋是有点像自由女神的胳膊和举的火炬。其他几个像自由女神的裙摆摆开,晚上看是自由女神的裙子迎着风展开,有旋转、飘荡的感觉。这个设计在当时得到了最高的评价,因为既有美好的艺术形式,同时展示了与自由女神之间的关系,展示了美国人精神世界里追求自由和顽强不屈的精神。

大家不知道,我去了将近50次,从那之后,每次都去朝拜丹尼尔的作品。后来发现不光是我去,美国所有上伊拉克前线的大兵都上那里转一转,踩一点土才上前线。这么好的设计作品今天是怎样的?过去十年里,我亲历了丹尼尔先生这个作品被修改的过程。现在的新世贸中心很不好看,这个建筑不是丹尼尔先生的作品。而是一个由SOM(SOM建筑设计事务所是世界顶级设计事务所之一—编者注)修改以后的作品。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商业的力量。

商业使公共空间的艺术变得扭曲、不美,现在七栋楼都改了。把丹尼尔的说法留下来了,但每一个建筑做完都改得很商业。丹尼尔设计中的最高楼的旋转和扭曲,这种美带来了另外一方面:空间使用上的挑战,经济上的浪费。所以,交给SOM后把这个旋转的地方都改成了方方正正。同时又有一个街道的安全问题,街道的安全需要往后退20、30米,所以楼不能有棱角,最后折中,把方方正正的楼四个边削一下,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楼。所以,第一个是商业的力量,在美国能够使丹尼尔的作品变得不美,可想在中国根本没法弄,这是非常重要的,商业和公共空间作品发生的关系。

第二,意识形态的力量。起初新世贸中心的纽约大厦叫自由塔,但我们当时希望要去做中国中心时,包括靳羽西来北京跟我讲,“你要在美国被本·拉登强拆的地方,所盖的一座最高的楼里,你要在里面建中国中心,这让美国人精神上、价值观上受不了。绝对不能这样,这样做,美国人怎么能接受?把五星红旗插在自由上,对美国人有点挑战。”但随着中国的强大,随着中美经贸关系的日益发展,也随着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的出现,2009年,我们终于把这个项目签下来时,绝大多数人发生了变化,这个意识形态发生了变化。

第一个变化是勉强说你们可以在这儿做,前提是我们也改变了。这个楼不叫自由塔了,叫WTCONE。叫一号楼,这是意识形态的改变,我们在这个“一号楼”上面放了一个中国中心。即使这样,当时美国的媒体还是在讲“共产党占领了自由塔”。可见,意识形态很重要。早期是因为自由给了丹尼尔先生的灵感,因为自由让建筑和想象空间能够绽放出来。但一旦变成一号楼以后,就被无限地庸俗化了。既然是一号楼,跟意识形态没有关系,所有商业的想象力都出现了,于是这边加一点,那边加一点。现在这个建筑周边和北京CBD差不多,完全看不到历史、文化、生长、价值观等。所以当意识形态、价值观发生改变,商业力量会更大规模地进入,于是现在看起来,纽约世贸中心的这组建筑和其他建筑没太大两样。

妨碍我们审美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们用什么样的观念和意识形态支持审美。当然背后有体制制约。在中国,最现实的是政府管理体制、审批体制。举个例子,我们在天津请一位荷兰设计师设计了非常好的一组住宅,这个设计经过各个机构审批后,变得跟众多城市的房子一模一样。让一群三流的眼光去改一个大师的作品,结果出来的就是一个不如三流水平的东西。

所以,商业的力量、意识形态和不当的管理体制,都会对我们的公共审美造成伤害,我希望这个伤害尽快成为历史。

文/冯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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