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祎：成功的创业者离不开好“师傅”

作者：秦朔 ／ 微信公众号：qspyq2015
这是秦朔朋友圈的第1667篇原创首发文章

周鸿祎到上海，说找些媒体朋友聚聚，我想是不是360借壳江南嘉捷（601313.SH）要做点公关。见了面，他说真不是，就是一年快过了，想和大家坐坐。他口风极严，滴水不漏，结束时给每个人送了一本新出的《颠覆者——周鸿祎自传》。

周鸿祎这本书的序言叫《人生就是不断颠覆》，里面讲了个“挥刀自宫”的小故事：

“2008年，我和投资人沈南鹏在北京奥运会赛场观看跳水比赛。虽然身处赛场，但我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当时公司的战略改变。我已经思考了一段时间，希望把当时传统的计算机杀毒软件的收费商业模式变成免费的，这无异于对整个杀毒市场宣战。但是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我的直觉是互联网安全一定会变成每一个人都要面临的问题，如果安全成为一种基础服务，它就应该免费。还记得那天的跳水比赛很精彩，但我却一点也没有看进去，我第一次和沈南鹏交流着自己彻底把杀毒免费的想法，内心也逐渐走向坚定。

“当然我的代价是空前的。首先是在公司内部，我直接牺牲掉了每年2亿元的代理销售收入，要说服整个董事会并不容易。再者，我们不出意外地遭遇了杀毒厂商的围剿，也经历了各种口诛笔伐。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凭借着源源不断涌入的用户，360最终研究出了新的模式，也让公司和广大用户都成了受益者。”

书里有不少这样的故事和思考，确实值得一看。唯一的遗憾是“匪气”不够。我印象中的周鸿祎，是率性的、嘴巴没有遮拦的、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的周鸿祎，是爱玩音响爱看电影爱打枪的周鸿祎，是跟几乎所有中国互联网风云人物都打过仗、骂过仗、甚至爆发过震动全行业的战争（3Q大战）的周鸿祎，是很多大佬从内心不那么喜欢但网民又很喜欢的周鸿祎。

中国互联网大佬中口才最好的是马云和周鸿祎。马云也很率性，聊嗨了也是咋想咋说，但阿里巴巴公关有严格的体系和原则，原则上不让马云接受采访。这两三年，周鸿祎也低调了很多，完成了360的私有化，回A也进入最后时刻。他很少再当“大炮”，而多了四平八稳。比如，谈到网络安全，他说360只是市场份额大一些，这个领域需要很多公司和国家部门一起努力。他说涉及到国家安全的产业，整天再当“大炮”，别人就会说你不稳重。又比如，谈到阿里、腾讯，他说360不想成为那样的公司，那是说瞎话。但没能成为那样的公司，一是天时地利，在过去的黄金时期没有抓住该抓的机遇，二是管理问题，“马云和马化腾在经营上、管理上一定有我不具备的能力”。

但如果周鸿祎只是一个颠覆者，一个越来越成熟的企业家，我可能不会写这篇文章。之所以写，是因为下面的原因。

11月23日傍晚，周鸿祎在微信朋友圈转发了一篇北京某幼儿园如何如何的文章，写了一句：谁可以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24日，他一共发了5次朋友圈。

第一次，转发了一篇《……幸运的是，法律与人性最终站在了一起》，写了一句：人民的好警察和法官；

第二次，写了一句：心情很不好，负能量太多，发两张广告图片。广告是“还有4天，360手机新品发布会”的内容；

第三次，转发了一篇《……严惩是最大公正》，写了一句：应该尽快公布调查结果；

第四次，发了6张360公司员工到内蒙古清水河县帮助幼儿园安装摄像机的照片，写了一段：除了感慨，痛骂，心痛，我们要学会保护好下一代，总得做点什么，作为技术宅男的我信仰技术的力量，今天上午，360公司员工携带200台幼儿园版摄像机来到内蒙古清水河县，帮助全县9家幼儿园68个班级实现手机可视化，家长随时随地查看园内监控。这也是国内首个实现“全县幼儿园手机可视”的示范县。

第五次，发了一篇长文，就是很快刷屏的《我强烈呼吁，家长有权利知道幼儿园发生的一切！》，文章的主要观点是：幼儿园里面安装的视频监控，必须允许家长在手机上能随时查看自己孩子的情况。家长有权利知道幼儿园日常发生的一切，有技术手段能保证家长实时知道幼儿园日常发生的一切。我们每个人不能只是痛骂生气或者逃避，我们总可以做点什么，至少一个家长随手可以用手机查看的摄像头就是一个威慑。一个可以录音可以拍摄的儿童手表也是威慑。

周鸿祎说，“有人可能骂我这是营销，但我无所谓，之前我一直在这样说，现在我更要这么讲，就是这根本不是技术问题，包括360在内，有好几家互联网企业能提供智能摄像设备，互联网上走视频，图像足够清晰，价格也不贵。对于幼儿园，360智能摄像机是免费安装免费送的。这本质上是一个思想问题，就是总有一部分幼儿园认为这是自己的地盘，我的地盘我做主。在我的地盘上，即使你是家长，也不能染指。”

他还讲到，“是郑渊洁老师最早提醒我校园案件的严重性的，也正因为我自己有两个孩子，所以我让360的产品团队在2014年开发了360儿童手表和360智能摄像机。当时，我就直言不讳地讲，这两个产品就是帮助家长保护孩子安全的。”

幼儿园出事时，周鸿祎发声了，而没有失声。根据28日晚警方最新通报，涉事班级监控视频存储硬盘已有损坏，系多次强制断电所致。这说明，如果从技术上能早点发现问题，就不至于后来调查时先要找专家耗时恢复存储，以至于真相迟迟不明。

当众多影视明星，章子怡、范冰冰、李冰冰、angelababy、杨幂、李易峰、佟大为等等，都用不同方式发出了解真相、保护孩子的呼吁时，作为企业家的代表，周鸿祎通过一个建设性的方案，表达了自己的关切。

一家上市公司，给社会造成如此大风波和负面影响，整个企业界都应该反思，引以为戒，并且想办法避免类似情况再发生。有些企业在夸耀梦想、抨击对手、程式化地做出各种表态时，会诉诸大众利益，但在涉及公共空间关怀和道义方面，往往意识不到，企业其实可以参与共治，并在其中发挥独特作用。

我们绝不是要企业家卷入各种热点发言，有意思的是，不少企业在蹭政治和社会热点方面非常灵敏，都很擅长“事件营销”。2006年国务院领导的一句“我有一个梦想，让每个中国人，首先是孩子，每天都能喝上一斤奶”，多少乳企跟进啊，“每天一斤奶、强壮中国人”，而两年后三聚氰胺事件就爆发了。为什么这类热点要猛蹭，非蹭成热点不可，而到了和自己利益看似无关的公共事件，就毫无作为？

周鸿祎向来不把自己弄得“高大上”，他的发声也有为360营销的目的，他的这个建议究竟合理与否也存在争议，但他的参与态度，值得点个赞。

我们很多企业在竞争中和对手“互搞”时都充满“正义”。某个安全套企业的“创意”，也每每成为被羡慕和学习的对象。但当社会需要为我们共同的价值、为利他而想办法的时候，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态度、一个表情，正义和创意就消失了。这很难吗？

我主张在商言商，但在商者也有社会责任。我无意指责谁，只是觉得，人人都有的同理心，明星们释放出的同理心，在富豪榜上数一遍，起码这一次，不知去哪儿了。

其实，周鸿祎并不是第一次就社会热点发声。

2015年，他呼吁说，没有制度创新，“双创”只能是句口号，说我国的公司法、证券法等存在一些不与时俱进的规定，可能成为“双创”绊脚绳。

比如，初创企业要发展，必须不断引入高端人才、专业人才，这些人才在大公司里拿着丰厚薪酬，初创企业根本给不起，必须给期权或股票，他们才愿意降薪加入初创企业，在几年内忍受低收入。而按照现有法律规定，对企业员工出售期权所获得的收入按照个人所得税来进行征税。如果初创公司后来上市了，他们卖了期权赚一部分收入，国家是把期权收入和员工月工资收入加在一起，征收可能高达45%的个人所得税。虽然员工一次性出售期权赚了不少钱，但他或许在前五年甚至十年内一直拿着低工资。另外，企业授予员工股票和期权都是具有限定条件的，一年只能出售一部分，四五年才能出售完。如果公司股价跌了，员工赚不到什么钱，之前长期的较低工资也算是白忍了。因此，希望国家对期权等远期激励收入适当给予支持，提供税收方面的优惠政策。

周鸿祎最后说，中国今天的红利仍然在强烈希望改变自己人生的年轻人身上，但能不能真的产生红利，就看制度环境，就看行政、法律等方面是如何地引导、激励、扶持了。

2016年郎平带领的中国女排夺得里约奥运会金牌后，周鸿祎写了一篇《学习郎平好榜样》，郎平和惠若琪也是360的品牌代言人。

他说要学习郎平永远不满足、永远学习的精神。郎平是1980年代世界女排“三大主攻手”，光凭这一项，如果她呆在体制内，就能吃一辈子。但她到北京师范大学学习英语，到美国新墨西哥大学学习现代体育管理，干的不是低水平重复，跟古文里“无他，唯手熟尔”的卖油翁绝对不是一回事。郎平每一次带一支新队伍，每一次冲击赛事，每一场比赛，都是一次未知的挑战。如果力有不逮，如果跌出预期，那无异是对她以往所积累的能力信誉的一次打击。一个精于算计的人，早就见好就收了。但郎平时刻准备抛弃“舒适区”，进入“学习区”，愿意接受未知挑战。

最后的结论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企业包括360多么需要像郎平这样聚焦的、学习的、钻研的、思考的、坚韧的人。”

周鸿祎是互联网界公认的营销高手，营销学的基本原理之一是“营销的作用就是让推销变得多余”，周鸿祎每次蹭热点都和360的利益有关，但没有谁讨厌，因为他让你觉得不是为了360的利益，而是为了国家、社会、公共的利益。他并不刻意，甚至轻易就做到了这一点，这又和他率性而简单的性格有关。

周鸿祎的率性，还有一点让人比较难忘，就是敢于担当。1998年他发明了3721的插件模式，不尊重用户，被称为“流氓软件之父”。对此他从不讳言。当然，他也常常说，很多和他无关的流氓行为都被砸到他头上，这让他很愤怒，他做360的目的“就是要直接把那些流氓软件都干掉”。

网上有过一篇热文《中国互联网史就是一部流氓史》，讲自从周鸿祎打开了插件捆绑这个“潘多拉魔盒”后，很多互联网公司将插件捆绑视为“大杀器”，直到2008年360杀毒出现后才有所好转。“一码归一码，就算周是流氓教父，但360作为一款得罪无数同行的免费软件，为广大网民作出无数贡献，应该发个五一劳动勋章。”

究竟什么是流氓软件？在自传中，周鸿祎说，就是互联网公司不经用户同意强制性地在电脑里安装软件，然后劫持流量、乱弹广告；在软件实施当中把一些功能放大到极致，不仅使这种安装具有强制性，而且软件在电脑里会不断运行，然后永久驻留。之后，这些软件会在合适的时机突然显灵，用弹框的方式不断弹出广告，有的软件甚至通过这种方式偷窃用户的文件，这就和木马病毒变得非常接近。

周鸿祎对“流氓软件之父”这个称呼的不满在于，“流氓软件后来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它可能就是一个独立软件，而且安装方式也发展到了很高的水平，很多流氓软件开始和其他软件进行捆绑，或者利用IE浏览器的漏洞偷偷进入用户的机器，甚至有些软件为了能够牢牢把住用户机器，原来是不给提供卸载入口，让你删无可删，后来就是通过后台自动升级，把反流氓软件给干掉。……流氓软件公司的商业模式非常简单，他们靠不断骚扰用户来赚钱，后来互联网里发展出的这些升级改造、瞒天过海的奇招损招，既不是我的发明，我也没有参与，现在大家却不由分说，把这些帐记在了我的头上，这样潮水般的骂声涌向了我。”

周鸿祎说，当时不做流氓软件的互联网公司只有网易。

做360，客观上是周鸿祎在商业道德上的一次自我救赎吧。

最后回到本文的题目，周鸿祎有哪些地方值得点赞？第一，敢于直面自己的历史，不装，而且尽可能寻求救赎；第二，敢于对重大的公共议题发言，不躲不避，提出建设性的建言。我通过微信问他是怎么考虑的，他说“就是想给点解决方案”。

无论如何，相比起伪装和无动于衷，周鸿祎的态度，离人们对公平美好社会的期待，显得更近。也许你不喜欢他，但老有人惦记他，根源就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