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一行、恨一行。
马云在机场书店里教化众生多年,关于他的成功学语录飘荡在每一个创业咖啡馆的上空,可这位资深机场大师、前人民教师马云先生,却对成功学与所有试图通过读书走向读书的行为,深,恶,痛,绝。
文/ 林默 (花儿街参考 微信号:zaraghost)
在这个人人装修逼格的时代,爱读书如同向往爱情,被视为人类社会的公序良俗。谈及此话题,必要做仰望星空状、若有所思状、附庸风雅状。企业家对于读书的话题更是积极,谁愿意放弃一次美颜自拍呢?但唯有当过英语老师的马云,对读书一事汹涌吐槽。
第一次开炮是2012年,金融博物馆的读书会请马云去分享读书心得。我猜没什么人会关心一个老男人读什么书,可台下座无虚席,等待的无非从马云的书单中,寻找获得财富与人生巅峰的线索。
但马云在读书会上狠狠吐槽了读书,“成功与否跟情商有关系,成功不成功跟读书多少没关系。读书像汽车加油,得知道去哪里,装得太多就成了油罐车。不读书和读书太多的人,都不太会成功,所以别读太多书。”
后来有人发现马云和马化腾的办公室里没摆什么书,笑话两位没文化。马云不顾一群躺枪的企业家同仁,反击说“办公室的书是给自己看的吗?那是给别人看的。凡是办公室的书架里摆很多书的,十个里有八个是骗子”。
后来柳传志与王健林抓住话柄与马云打趣,二位大佬表示自己的办公室内藏书丰富,在互联网圈打了许多年口水战的马云立刻打圆场说“我说十个里有八个是骗子,还好留下了两个名额”。
惊险过关,但他的吐槽还在继续。
几天前的一次活动上,马云说到了自己在机场书店的存在感,他皱着眉说“我挺讨厌这个事儿的,我讲任何话都有个语境,也不知道是谁凭空截取一段出来,放在那里播,我也没拿到稿费…… ”。
为了把撇清自己跟机场大师的关系,马云还顺路捎上了那些仰视他视频的教众、以及一切想从类似的成功学教科书中寻找商业智慧的求索“要靠看书给公司挣钱,这公司基本要完了。就等于想吃猪脚补脚吃猪脑补脑一样”。
马云挥一挥衣袖,不留下一张书单。你想站在巨人的书单和银行卡上?门儿都没有!
那么问题来了,人民群众拼命在追逐,马云在用力摆脱的那些成功学的话术,究竟有啥用?
机场里听马云成功学的,啥人都有,肯认真钻研花钱买的,多是老板、高管、创业者、潜在创业者。其实买来马云的机场大师,也不是求得了啥批量印刷的九阴真经,不过是进了一剂补药,两重功效。
首先是壮胆,既然是匍匐前进在实(cai)现(wu)梦(zi)想(you)的路上,路上必然是牛人无数、傻逼丛生,不知哪个路口就峰回路转进了死胡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翻墙出去。
这时,机场大师、前首富马云出场了,上世纪90年代北京的车水马龙中,瘦小的马云曾梳着八分头,背着一个黑色单肩包,敲门找人,逢人便讲,“我是来推销中黄页的”;30岁前的马云为连续4次创业失败痛哭过;混的最差的马云账户里只有200块钱。
马云今日的财物与江湖地位可以激励人的欲望,他昔日的落魄却能给后来者安全感——“当年马云还被拒绝过N次呢”。于是在心理暗示上,今天的磨难都是成功路上的必修课,都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前奏,没被这样虐过,都不能成为一家牛逼的公司。
抑或是壮阳。没有比机场更适合成功学大师开坛弘法的圣地了,你听十分钟成功学,以为通达了一些道理,印证了自己的某些想法,然后就去起飞了。
人是一种有路径依赖感的动物,所以你会重复地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会反复栽在同一款渣男/渣女手中。
我们不仅会下意识地复制自己曾经走熟的路径,还会有意识地向成功者的路径靠拢。我们慢动作回放、琢磨成功者的分解动作,这就是为何你在北京的创业咖啡馆里,可以时时听到小米是如何刷参与感的,阿里是如何做决策的。如果自己有一招半式可以与大佬看似重合,便会内心满满。如果某一招与大佬背道而驰,难免会回到“马云做阿里巴巴时,还没人懂互联网呢”的壮胆效应。
2008年,风头正劲的唐骏写了一本书“我的成功可以复制”,姑且不说他还能不能被列为成功,也没听说谁可以通过重蹈唐骏的路径,复制他的成功。
这世上也许有通行的道理,却没有可以复制的境遇。每一条路上的风云际会与个体辉映,英雄迟暮时尚且不能再找回当年的河山,何况另一个人想复制前人的成功。
成功学熬出的商业老鸭汤,和心灵鸡汤有着相似的不持续功效。你在下班回家的地铁上读一篇相濡以沫的鸡汤文,读到泪眼婆娑。回家见到老公抱着手机空等你做饭,依然怒从心头起。
那些听起来让人深觉有理、血脉偾张的成功学,落地时也许百无一用,修炼不当还会走火入魔。
可是,微信朋友圈里刷屏最高的依然是鸡汤,机场里的成功学听众并未减少,我们为什么还需要它们?
几个月前,我灌了一脑袋洗涤灵魂、放飞心灵的文艺贴,去了趟西藏。临行前,本小号的另一位主持李老师,看我满眼的朝圣神采,还特意嘱咐我“你别真在那儿开悟了,不回来了,我一个人可怎么更新啊!”
其实李老师真地多虑了,我在西藏的生活是这样的——日日在5000米的海拔上头疼欲裂,怀抱氧气瓶跋山涉水自拍入睡;在雪山脚下的瑟瑟寒风中专心思念北京的火锅;数着所剩无几的益达口香糖归心似箭。
在高原上混迹了15天,返程,成都机场转机,我整个人还在缺氧的混混沌沌中,忽然有一个声音叫醒了我——机场的书店里传来马云的声音,那个毒舌的男人又在指点创业者的江山“一个好的东西往往是说不清楚的,说得清楚的往往不是好东西”。
当机场又能听到马云的声音时,我意识到终于回到了这个庸俗的、欲望膨胀的、压力山大的、狗血的世界。我试图短暂逃离它,却发现我不能没有它;我不喜欢机场书店里循环播放的马云成功学,此刻这个尖细的声音却让像一面商业文明的风帆向我展开,上面彩绘着welcome back!
当我站在离天空更近的地方,我没有把双手伸向天空,而是紧紧抱住怀里的氧气瓶。
有一些东西总是听来美好,我们看似费力追求,却无力驾驭。比如说,放空;比如说,自由;比如说,独立思考。
艾瑞克·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写到,除非他有所归依,除非他的生命有某种意义和方向,否则个体会被微不足道感所压垮,他总要寻求一个强大无比的人或权力并臣服之。
独立思考与判断,就像站在稀薄的空气里坚持呼吸一样艰难。你头疼欲裂,无依无傍。而那碗成功学的鸡汤,就像你从氧气瓶里吸入的那口纯痒,它能让你在此后的十分钟感受舒适,却不能让你变得强大,或者阻碍你变得强大。
在西藏,我的藏族向导多吉和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吸、别吸氧了,后面会更难受”,可我依然会怀抱着氧气瓶。而今日马云怒撕成功学后,明日机场书店的屏幕下,依然会有凝神静气的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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