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花了不少时间研究管理学问题,在管理学领域当中,我们知道一个很有名的词汇,叫“guru”。这是一个印度词汇,我们今天把它翻译成管理大师。
管理学当中有不少可以称之为大师的人物,其中有一位叫 Gary Hamel。他最有名的概念叫核心竞争力,大家如果对管理学有兴趣,就会听到现在企业谈论自己有没有核心竞争力,这个词汇最早是这位先生跟另外一位管理学者两个人共同提出来的。但是 Hamel 目前在做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这个东西叫管理创新交换所,它是一个 exchange。
他来访中国的时候,我跟他请教,我说你不做管理大师了,为什么要做一个所谓的 exchange?就是让大家在上面谈论管理,并且叫做 hack management,就是怎么对管理进行黑客的突破。我问为何要这样?Hamel 给我的答复是,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有非常大挑战的时代或者世界,为了应对这个世界,我们需要巨大的不合常规的想法。这个所谓的巨大不合常规的想法,他称之为“射月行动”,因为要想射中月亮,需要有想象力。
换句话讲,就是你需要突破性的思维,需要一些完全不合常态的想法。这些事情不能够依靠管理大师,只能是调动管理黑客,来对这个东西进行生产。所以实际上Hamel是要把黑客引入到管理创新的活动当中。
其实,把黑客同管理学联系起来意味深长。黑客活动这个东西具有两面性,有人认为它是建设性的,有人认为它是破坏性的。当然有一票人马会坚持说黑客具有纯粹性,因此说,你不能够把具备破坏性的那种人叫做黑客。我们中国人喜欢玩儿各种词汇,我们给这类人一个命名叫骇客,就是 cracker,我们把黑客区分开来,就是所谓的黑帽、白帽。当我们在谈论黑客的时候,这里的黑客是具有建设性的。
其实建设者和破坏者往往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很多时候你破坏现有的秩序,恰好成为建设下一步的一个必要的前提。从黑客的起源来讲,黑客最早的时候其实跟一家公司有巨大的关系,这家公司叫 IBM。IBM 在那个年代,英语里有句话说,“它不是竞争,它是环境”。因为计算机领域当中,大家唯 IBM 马首是瞻。在那种情况下,计算机是一种必须经过训练才能够接触、才能够进入的机器,所以你会在头脑当中想到:凡是能够接触计算机的人都训练有素,他们可能穿着白大褂、在一尘不染的实验室里工作,这是一种非常典型的精英风格。
但是我们知道说,今天,计算机从 IBM 的那样一个深宅大院里头,来到我们普每一个普通人的书桌上,慢慢地来到我们每个人的手上。这个过程的完成,其实如果没有那些计算机疯子的话是不可能的。这些人通常不是在一个实验室里工作,他们是在车库,在仓房,在地下室,在所有那些完全不起眼的地方工作。这些人实际上最终摧毁了 IBM。大家知道说,著名的苹果的广告,就是当 IBM 做 PC 的时候,它说欢迎 IBM 来到个人电脑的世界。这帮计算机疯子认为他们成功了,他们最后打败了 IBM 这样一个巨大的信息集中营,当然这里面最有名的两个代表就是前面的黑客们提到过的人,乔布斯跟沃茨(史蒂夫•沃兹尼亚克)。
在这个过程中,这些人主张计算机要造就一个崭新的境界。刚才方小顿说,摇滚已死、黑客已亡。实际上在当年这帮家伙的眼睛当中,认定计算机跟摇滚乐、跟迷幻药具有一些同样的性质,因为他们想要造就的境界就是:我们怎么能够获得自由,最好是打破工业社会给我们所有人强加的清规戒律。
在这个意义上说,六十年代反文化的潮流风起云涌的时候,有很多遗产,但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遗产可能是这帮反文化人士在计算机领域给我们留下的,这个遗产最后深刻地改变全人类的生活。但是我们知道说,乔布斯最后并不是以黑客知名的,不管你们对乔布斯做多少赞美,他最后是以商人而闻名全世界的。他影响我们这个世界不是通过他的黑客精神影响的,是通过他发布的各种产品,颠覆了我们很多人在这个世界里生活、工作、玩耍的方式。最后不可避免地,钱商一定会来到钱生产的地方。换句话说,黑客原来那种纯粹性的瓦解是必然的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我们说到它不会是一个全盘的瓦解,因为个人计算机革命的缔造者们,其实深刻地影响了后来的软件业,前面黑客们举的很多榜样都是那些软件高手的例子。
那么软件业从组织角度讲,最有名的一个比喻,是把软件的两种开发方式比喻成大教堂跟集市之间的差别。因为在一个相对稳定的低能量的世界当中,我们看到说,如果你要构筑一个东西,应该像建一个教堂一样,要层层地去构建,需要严密的管理体系,需要一个封闭的组织结构。在软件这个领域当中有一个很有名的定律,叫布鲁克斯定律,学软件的人都应该念过一本书,叫《人月神话:软件项目管理之道》,就是布鲁克斯写的。
布鲁克斯定律讲什么呢?在软件开发项目当中,如果已经延迟了,你再增加人手,这个项目不是会更快地完成,一定会更加延迟。换句话讲,人数加得越多,它越完不成。这就叫布鲁克斯定律,他有一个形象的比喻说,一个妇女生孩子,你把它加到九个妇女,这个孩子还是不能一个月产生。
因此,埃里克•斯蒂芬•雷蒙德,就是写《大教堂与集市》的作者,我们称为开源三杰之一,他讲到,如果你做项目的话,由于规模、由于复杂性,它一定会失控,如果想控制而不失控的话,它的模式不能是大教堂模式,而一定要是一种集市模式。这种集市模式的特点是什么?是并行的、点对点的多人协同开发。它的结构扁平,很多人甚至是志愿者,没有强制的契约关系,它来去是自由的,集市模式的前提是开放源代码。所以大家都知道,我们如果举例的话,永远举这个例子,就是Linux操作系统,这个故事已经耳熟能详了,我们在谈论所有美好的词汇的时候,不管是自组织、是开放式创新、是自协调,你可能不可避免地都会引用到这样的一个例子。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雷蒙德所鼓吹的东西,和前面所讲到的一致,其实它是黑客的自由精神的广义上的胜利,因为黑客坚持说自由是他们的本质,而开源软件也是黑客努力的一个结果。因为 Linux 的运行状况像一个自由的市场,由无数的利己主义的个体组成,当然,这里也有很多利他主义的成分。系统中每个个体追求自身效用的最大化,在其共生的过程当中,能够自然建立起一种具备自我纠错能力的秩序,而这种秩序最终会决定性地压倒大教堂模式。
说到这里,我们就会来到组织问题上,就是我们谈论软件的教堂模式的时候,其实我们做一个推论,整个软件的教堂模式跟企业的运行方式是高度一致的。相当于说你有森严的开发等级,你确立一个目标,然后你进行资源的调配,然后你要控制整个的进度,你要处理掉所有的 Bug,这里面还有人力、物力各种资源条件的限制,有如何建立一个团队的问题,所有的这些东西都是假设说,我们生活在一个资源匮乏的阶段,资源不能够最大限度地共享,因此我们只有通过一种等级式的结构把资源用在刀刃上,才能得到最佳的效果。
这就是软件开发当中的强力管理跟企业管理之间的同源性,它们是同构的。我刚才说到布鲁克斯定律,在软件行业当中,还有另外一个很有名的定律,叫做康威定律。康威定律说得很简单,“系统的结构取决于产品开发团队的结构”——这个产品开发团队长什么样,最后它开发出来的东西就长什么样。我们说,其实这个结构在很大程度上又可以进一步缩减为沟通结构。如果你的沟通结构不佳,你最后的系统结构是不佳的,我们可以推断,你最后生产出来的软件产品结构也是不佳的。
因此,这样一种情况给我们提出来一个问题,如果要把黑客精神引用到管理学上,你怎么来解决一个传统的组织类型,面对互联网这种点对点的分布式的庞大的网络,面对这个网络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这里头有很多特别有意思的话题,我不能一一展开。我想做一个结,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的确像我提到的管理学大师 Hamel 所说的那样,需要对管理学展开一场黑客的运动。管理是不是能够像软件业那样快速迭代?能不能超越我刚才说到的两大定律,就是布鲁克斯定律和康威定律?组织能不能够容忍管理黑客,他们因为充满对组织生活的挫折感和混乱感,而奋起要对这个系统进行敲敲打打?能不能让旧日的管理脱胎换骨,让有灵感的思想家和激进的实干家能够找到对于过去的官僚制、层级制、中心制的一种替代的方法?我觉得这是今天的管理学的最大挑战。
其实推而广之,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所处的各行各业都需要开展一场黑客运动。为什么呢?因为你面对的环境太乱了,你如果没有我前面说到的巨大的不合常规的想法,可能走不出困境。比如,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本人多年做新闻传播,这两年对新闻传播业最有影响的人其实跟新闻传播没有什么关系,他们中一个人叫做阿桑奇,他创立维基泄密,对于新闻机构提出一个巨大的挑战。第二个人叫做斯诺登,他影响了整个世界信息格局的再思考和再谈判。所以你的确就是想象不到,他们会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影响到这个行业。
我就讲到这里,一句话,我觉得可能在各行各业都需要一场黑客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