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历史 新史记 牛贯杰)
肃顺,字雨亭,郑亲王乌尔恭阿第六子。肃顺崛起之契机源自恭亲王奕訢的遭贬。郑亲王端华于咸丰初年承袭爵位,出任宗人府宗正、领侍卫内大臣。端华同母胞弟肃顺,道光年间袭爵三等辅国将军,咸丰初年仅为一户部郎中,整日游手好闲,喝酒玩鹰,并没什么出色的才干。咸丰五年(1855),京师围解,载垣、端华借机进奉美女若干,渐渐取得咸丰帝的信任。在载垣、端华的大力举荐下,肃顺很快被咸丰帝委以重用,先后得封御前侍卫,兼任左都御史、理籓院尚书等职。肃顺掌政后,与其兄郑亲王端华及怡亲王载垣相为附和,挤排异己,成为当时最重要的政治力量。咸丰朝内政进入肃顺擅权时期。
肃顺为政之特点,大致有三:
第一, 中央专横跋扈。
清朝中央官制实行满汉复职制,六部最高首脑有满、汉尚书各一名。肃顺任户部尚书时,协办大学士周祖培亦任户部尚书,二人同堂办事。一日,周祖培将户部公文签署完毕。肃顺假装问道:“这份文书是何人签署?”司员答道:“乃周中堂签署也。”肃顺当众骂道:“唉,像他这么糊涂的人,只能多食国家的俸禄,哪懂得什么公事!”于是命司员重新拟稿,用红笔再次标记,将红笔涂抹于周祖培画诺之上。此后遂形成定例,周祖培亦默然忍受。其他大臣也往往受其侵侮,无不饮恨在心,却敢怒而不敢言。大学士翁心存则干脆引病乞退。
军机大臣、大学士柏葰,资望既深,性亦耿直,对肃顺专权非常不满。咸丰八年(1858),柏葰出任顺天府乡试主考。考生罗鸿禩为博功名,以重金贿赂柏葰家人靳祥。柏葰阅卷时,发现罗之考卷错字连篇,遂将其定为不取。家奴靳祥却趁整理考卷之机,偷偷将罗卷放入考取行列。复审过程中,考官发现柏中堂录取的罗卷错误百出,便将此事偷偷禀报御史孟传金。孟传金直言进谏后,咸丰帝亲自复审,果然错字连篇。为表慎重,咸丰帝令罗鸿禩重考一场,却结果依旧。靳祥闻讯后畏罪自杀。这便是清代著名的“戊午科场案”。主考柏葰按律当斩,咸丰帝念及旧臣情谊,本愿放其生路。然肃顺早对柏葰怀恨在心,坚持非杀不可。咸丰帝无奈,遂“垂泪”斩杀柏葰。
清代笔记中有不少关于肃顺专权的记载。据载,肃顺每天早晨起床前有个习惯,即坐在帐中饮人参汁一杯。有内侍小童专司其事,杯乃咸丰帝御赐的和田羊脂玉杯。一日,小童误将玉杯打碎,准备即刻逃走。恰逢一个老家人在场,对他说:“不要慌张,你可去找陈尚书商量对策。”陈尚书即陈孚恩,是肃顺最要好的朋友。小童马上跑到陈府向其请教。陈孚恩有早起习惯,恰在花园晨练。小童找到陈尚书后,将情形陈述,后得计而去。小童回到肃府,用胶将杯子粘固。肃顺醒后,小童来送参汤,甫一揭帐,即惊呼倒地而掷杯,肃顺觉得奇怪。小童解释道:“刚才看到老爷鼻孔中有两股黄气,如龙状,长五六尺,故不免骇异而碎杯。请老爷降罪。”肃顺却道:“起来吧,休得胡言乱语,龙气有什么可怕的?”竟然没有怪罪碎杯的事情。这个故事,说明肃顺似乎还有想当皇帝的念头。不过,肃顺在热河行宫经常戏坐宝位倒是事实,还同随从打趣道:“似否?”咸丰帝去世后,肃顺定新年号为“祺祥”,似乎也与当时其自负天命有关。
第二,地方重汉轻满。
肃顺虽于朝中专横,却不喜欢满人,常谓满人胡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惟知要钱耳。肃顺待满人,远不如待汉人之厚。对满族官员,肃顺往往直呼其名,恶语秽骂无所顾忌;见到汉族官吏,则换为礼贤下士姿态,或称先生,或称某翁、某老爷。他也只收满人贿赂,对汉员则丝毫不取。
肃顺非常喜欢延揽汉族文员。据清人记载,江西人高心夔素有才华。肃顺与其一见如故,引为知己,欲将其点为状头。殿试时,肃顺任收卷大臣,由于担心考生中有优于高者,遂下令道:“下午四时不交者撤卷。”不到四点,果然有个叫钟骏声的考生交卷。肃顺检视该卷,通篇七页半,无一补缀。肃顺大惊,惟恐高氏不中,遂将考卷藏于靴中。考试完毕后,肃顺竟然忘记将试卷取出。回到家中,肃顺脱靴时才发现试卷未交,大骇,立即派人骑马送回阅卷处。阅卷大臣以为此卷必定肃顺格外留心者,遂以一甲一名进呈御览。钟骏声竟得中状元。肃顺自作聪明,殊不知高氏写字甚缓,太阳近落山时仍未做完,被一同撤卷。朝考时,钟骏声按姓氏音韵排至末等,以知县发往江苏,补吴县知县。
太平天国崛起后,清军连战连败,不得已于各地举办团练。其中办团有声色者,大部分为湖南人。军机大臣祁隽藻、彭蕴章等对湘勇不以为然。惟独肃顺对湘军情况颇为了解,深知可倚为平定之资。肃顺私下与朋友闲聊,谈及当世英雄,首推有识量之曾国藩,有才略之胡林翼。曾国藩在皖南战败,退守祁门。当时弹劾之议四起,肃顺力排重议,道“胜败兵家之常,临敌易帅,兵法大忌,不如使之带罪立功。”太平天国攻克苏州后,两江总督何桂清因弃城逃跑获罪。咸丰帝欲起用胡林翼总督两江。肃顺献策道:“胡林翼在湖北,经营数年,颇有成就,不可挪动。不如起用曾国藩督两江,则长江上下游俱得人矣。”咸丰帝采纳肃顺建议,命曾国藩出任两江总督。
肃顺于左宗棠有两次救命之恩。咸丰年间,左宗棠进京赶考,试卷中痛陈时事,多触忌讳,咸丰帝大怒,命顺天府五城逮捕治罪。旨意未下,肃顺便派人通知左宗棠赶紧逃命。次日清晨,圣旨下达时,左宗棠已逃出京城。其后,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手下充当幕宾。咸丰九年(1859),已革永州镇总兵樊燮到长沙请罪。巡抚骆秉章令其直接找左宗棠听候发落。樊燮乃湖广总督官文爱将,已被举荐湖南提督,不料中途出事,根本没把一个幕僚放在眼里。俩人见面后,樊燮向左宗棠作揖施礼。左宗棠喝道:“武官见我,无论大小皆要请安,汝何不然?快请安!”樊燮答曰:“朝廷体制,未定武官见师爷请安之例。武官虽轻,我亦朝廷二品官也。”左宗棠一时语塞,竟然骂道:“忘八蛋,滚出去!”樊燮后将此事控至都察院,湖广总督官文亦严厉弹劾。咸丰帝下令密查:“如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即可就地正法。”肃顺将此事告诉心腹高心夔。高又转告于湖南名士王闿运,王闿运再传信给翰林院编修郭嵩焘。郭嵩焘与左宗棠为湖南湘阴同乡,对其多有耳闻,闻知此事后忙托王闿运代向肃顺求救。肃顺沉吟道:“须待内外臣工纷纷保荐后,余方能启齿。”郭嵩焘辗转恳求军机大臣潘祖荫,潘答应上奏保荐左宗棠。胡林翼亦于地方奏陈“上敬举贤才,力图补救”一疏,认为左宗棠“名满天下,谤亦随之”。接到奏报,咸丰帝果然咨询肃顺:“今天下多事,如左宗棠确有才干,自当弃瑕录用。”肃顺对曰:“臣闻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赞划军谋,著有成效。骆秉章之功,皆其功也。人才难得,自当爱惜。请再密寄官文,录中外保荐各疏,令其察酌情形办理。”官文知朝廷意欲起用左宗棠,遂与幕僚商量,具奏结案。
第三,对外态度强硬。
肃顺对外态度始终强硬,于中国近代历史进程来说,可谓喜忧参半。
肃顺在中俄《瑷珲条约》谈判过程中毫不惧怕俄国人的威胁,维护了民族尊严。咸丰八年(1858),俄国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趁英、法发动二次鸦片战争之机,出兵侵占黑龙江要地瑷珲,随后逼迫黑龙江将军奕山与其签署了中俄《瑷珲条约》。该条约对中国来说,可谓损失惨重。恩格斯于《俄国在远东的成功》文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此条约对中国造成的损失,远远大于清廷与英法联军所签条约。俄国据此条约,占领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原属中国领土。清廷当时南要应付太平天国,北则防卫英法联军,无力顾及俄国东扩,随即批准中俄《瑷珲条约》。然俄国人得寸进尺,趁火打劫,后以调停人身份抢在英、法之前同清廷签定中俄《天津条约》,进一步巩固对《瑷珲条约》的强调。
咸丰九年(1859),俄国派遣“东方专家”伊格那提耶夫来到北京换约,敦促清廷按约尽快划定两国边界。清廷命户部尚书肃顺、刑部尚书瑞常负责办理交涉事宜。双方谈判可谓一波三折,惊心动魄。
谈判伊始,伊格那提耶夫使出一贯伎俩,威胁肃顺道:“中俄相邻,俄国比其他任何海上强国都更容易随时随地对中国进行打击。”
肃顺可不是听到俄军“枪炮声音不断”便吓得腿软的奕山,对俄人恫吓并不畏惧,而强调奕山“既无全权证书,又无正式关防”,不能代表清政府,因此《瑷珲条约》无效。
伊格那提耶夫随即以“俄人较英法友善”相诱,指出,“本国从东至西一万余里,与中国相交一百余年,虽有大事,并未一次交锋;若英吉利等十余年之间,常至争斗,已经交锋三次,然逾万里地尚且如此,况离此相近乎?”并作出承诺,如顺利换约,“我国能保不论何国,永不准侵占此地,如此中国东界亦可平安。”
肃顺则一语道破其真实意图“贵大臣所云恐有他国侵占,为我国防守起见,固属贵国美意,断非藉此侵占我国地方。然若有别国占据,我国自有办法。”
其后肃顺发现伊氏所带条约文本中有错误若干。伊格那提耶夫提出,“此等大事,万不可有误,请将贵国原本送交与我。”肃顺以“谕旨原文存于大内,不便检阅”为由断然拒绝。
伊格那提耶夫见谈判毫无进展,决定强行讹诈,抛出“不然,焉能得免侵占”之论。肃顺则以暴制暴,将《瑷珲条约》扔在桌上,怒道:“此无非一纸空文!”伊氏见谈判不成,随即退出会场。
次日,伊格那提耶夫向清廷发出最后通牒,限三日内更换肃顺。清廷答复:“肃顺乃我大皇帝亲信大臣,断难更换。”伊氏宣布谈判破裂,随后离京转赴沪港。伊格那提耶夫到上海后,积极与英法联军接洽,强调必须加大打击力度才能使清廷就范。谈话中,他仍不忘对肃顺的耿耿于怀,对英法统帅说,“有权势的肃顺是与欧洲为敌的头号坏蛋,他已不止一次地公开宣称,必须将全部欧洲蛮夷赶出中国”。
肃顺对英法联军的强硬态度,却激化了战争事态,于其后局势大为不利。其实,肃顺对世界大势并不了解,也无系统稳定的时局观念。他的外交决策,很多源自僚属幕宾的运筹帷幄,出谋划策。当时,郭嵩焘、尹耕云等人与其关系密切,时有襄助之功。然二人对外态度却有根本分歧。郭嵩焘乃近代中国著名外交家,为中国首任驻外公使。他对西洋诸国情况有一定了解,认为中国虽广大却贫弱,不堪与英法一战,主张与洋人通商,徐图自强。然尹耕云却积极主战,认为,“自来中国之驭外夷,不外战守和三策:战则百年无事,守则数十年无事,出于和则敌一再至,未有不覆其国者也”。肃顺对二人之论均觉有理,故在战和问题上表现犹疑,摇摆不定,这也直接影响到咸丰帝对整个局势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