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毓蔚:当我们老了后该怎么养老

当社会结构巨变,单一的家庭模式日益无法承担养老重任时,用什么钱养老、在哪里养老,成了社会和个人都不得不面对和选择的严峻考验。无论在中国还是加拿大,养老都是一个我们都要面对的重要人生课题。

当我们老了后该怎么养老
当我们老了后该怎么养老

很多七十年代生人也许都有这样的少时记忆:爷爷奶奶上半年住在自己家,下半年则去叔伯家住,一年之中,似乎总是在不同的子女家流转。也有虽然有好几个孩子,却一直在其中一家居住的,这个时候其他子女会分担部分费用,或者,默认这个负责养老的孩子将来会继承财产。

在这样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我,纵然感受到“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温馨,却也担忧其中的不稳定:如果家庭成员间互相体谅,即便有些小的磕磕碰碰,总算也都过得去,可世事多变,一扯到钱很多事就变了味,生活质量如何就更不在自己的掌控内。

小时候曾亲见邻居一位80多岁的老人,得到外地难得回来探亲的孙辈一床簇新棉被作为礼物,却被负责照顾的儿子收了起来,说:“老了也用不着这么好的,不要浪费。”至今回想起来,都有种挥之不去的惊恐感,好像老了就没有了价值,就要靠施舍过活一样。

我曾经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怕老了孩子对自己不好,为什么不一直保持经济独立,自己的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可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也简单:直到现在,中国社会整体的社保养老金替代率也仅为40%左右,在我们的爷爷奶奶那一辈,又有多少能有足够的资产和稳定的收入可以支撑晚年?

当自筹资金成了养老的主要渠道,和家庭成员同住,除了情感上的慰藉,何尝不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经济实惠的养老方式?

到了我父母这一代,作为多年辛勤工作的回报,他们中的很多人有了养老保险,有了医保,也习惯了儿女们异地上学,四处辗转,不在身边多年。可如果有一天,这些相对“年轻”的老人们也衰老到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又有多少子女能够心有余力地继续传统的几代同堂的代际养老转移?举目四望,又是否有足够的、能负担得起且信得过的养老场所供他们选择?

“以后指望孩子是指望不上的,养老院也不是想进就能进,再说有些条件也很不怎么样。请保姆?到时说不定保姆费比退休工资还要高了!哎!再说吧!”

我和父母关于这个主题的谈话,往往以这样无解的结局告终。怅然若失中,我也想到一个事:倘若我长居加拿大,老了后和子女间又将是怎样的一种相处模式?

在加拿大长大的华裔孩子,不会再有 “父母在,不远游”的观念,做父母的也会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向他们解释 “万事孝为先“中的”孝“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标准。父母尽心尽力将孩子养大成人,孩子成年了就离开,似乎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种离开不止是身体的,而且是经济上、思想上、家庭责任上的全面离开。如果说在中国,身为家长是一辈子的责任,在这边的华裔父母,假如你愿意放下,孩子一成年,这一责任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我的一个朋友,儿子上了外省的大学后,立刻将儿子的房间改成了GYM(健身房),而原先地下室的GYM则改造成影音室,好像自此儿子就不回来了一样——事实上,儿子上学、打工、交了女友,的确也很少回来,偶尔回来小住,也真的是客人了。

这种看起来有些冷漠的代际关系,背后有着价值观的支撑。在很多加拿大人看来,所有的人际关系中,夫妻关系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和儿女的关系,父母的关系,兄弟姊妹的关系,亲戚朋友的关系等等。基于这样的认识,父母与子女之间都非常独立,也不因此而觉得有何不妥。

而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许是社会保障体系的建立,使得“家庭”这一单位在养老中的经济作用不再凸显。

加拿大人到了退休年龄后有老人金,工作过的人还有公共退休金,不少人还有企业年金以及通过RRSP(注册退休储蓄计划)等延税工具攒的钱,加上免费的全民医疗,日子都还过得去。事实上,刚退休的这段时期,身体尚健康,又没有大的负担,甚至可以说是人生中最轻松惬意的一段时光。

等到日渐衰老,老人们开始面临用什么钱养老、在哪里养老的问题。不少老人会选择把自己的住房卖掉,然后住进各种各样的老年中心去:生活仍能自理的,可以住老年公寓,既有私营的,也有非营利机构和政府补贴管理的,丰俭由人;等到无法自理了,则申请入住护理中心,有专门的医护人员提供照料,不过这得排长队,典型加拿大特色。对于那些还在轮候、得不到妥善照料的老人,政府也资助一些上门服务项目,比如一周两天帮忙洗澡、做饭、整理家务等,但要想更周全、快捷,还是得靠自己提前计划、早早储蓄。

虽然加拿大一些省份也有规定,如果子女未成年时得到过父母的抚养,而父母老年后陷入贫困,则子女需要提供一定的资助。但事实上,这条法律很少被应用过,甚至有法律专家质疑,这样的规定始于20世纪20年代,那时加拿大还没有设立普遍性的社会保障体系,时至今日是否仍有继续存在的必要。说的也不无道理:如果社会保障和自我保障都比较完善,应该很少父母会提出赡养要求,那么法律又何必如此刻薄呢?

既然父母不靠子女养老,那么子女对于来自父母的经济帮助的期待,相应也就淡了很多。本地的孩子,很多从读大学开始就是助学贷款,毕业后找工,还贷款,自己租房,存好多年的钱付首付,和父母的经济账算得很清楚。传统中国家庭中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帮着带孙辈的情景,在这边当地人中也很少见。

记得刚来加拿大时读个人金融方面的课程,做退休规划的案例分析时,往往需要假设老人退休后的生存跨度,每月预计开销,当下平均投资收益率水平,再计算现在需要先存多少钱——当时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是把FV(终值)设为零,也就是吃光用完花光是最佳模式,现在想想,这恐怕也是经济独立,互不指望的一种表现。

对这样的代际相处模式,有些华裔虽在加拿大久居多年,在理性上表示认同,但在情感上,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

当然天下父母心,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很多人也愿意给子女留一些资产,算是念想。但和中国不同的是,这里很少会有人在健在的时候,就把自己的资产当做礼物馈赠一空。律师们也常常苦口婆心劝告,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千万不要给孩子们拿了钱就翻脸的机会。不少子女从上一代继承到遗产时,自己也已经人到中年,在社会打拼多年,过了最需要用钱的时候了。有是福气,没有也正常,或许是这边的一种常态。

进一步思考,不需要“养儿防老“,是不是也是发达国家生育率大幅下降的原因之一?

做父母的,在孩子的未成年阶段需要全身心付出,而孩子成年后,我们希望他们继续爱我们,却不能强迫他们回报我们。也许只有真正接受和认同这一点,我们才有生儿育的勇气和坦然面对老年生活的气度。

文/新浪财经加拿大特约观察员 叶毓蔚

(本文作者介绍:12年金融从业经历,曾任财通证券风险管理部副总经理。现居多伦多,为investors group理财顾问,媒体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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