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最红的日剧是《昼颜》，一部关于已婚女性出轨的电视剧。你当然不必指望这部电视剧像《来自星星的你》那样红透整个东亚。在“文化输出”这个项目上，日剧早已完全不是韩剧的对手。正是韩剧，定义了我们现在所谓的“偶像剧”：男主角必须帅气、成功、多金——到了《来自星星的你》，连普通的多金都已经不能满足观众了，外星人超能力+首尔地王的身份，才能最大激起女性的爱慕。对于通过爱情与婚姻来改变阶级的渴望更迫切，这是此类总裁偶像剧存在的社会基础。所以，这也是东亚偶像剧的共性——除却日本。
日剧式微的原因，看与《来自星星的你》差不多同期播出的《失恋的巧克力职人》最后一集就知道。哪怕是到了最后，男主角和女主角仍然没有走到一起——男主角爽太最终仍然失去了这位自己从中学时期一直暗恋的“女神”，而女主角纱绘子，则打算勇敢面对现实，回到她的婚姻里了。
是的，这是一部非常“三观不正”的电视剧。从第一集开始，纱绘子的身份便是已婚。若是以中国电视剧的发展方向，这会是一部关于出轨的家庭伦理剧。不过，在重口味的日剧里，这部剧反倒被拍出了一种粉红泡泡般的少女梦幻感。“出轨”在这部剧里从来不是问题，它不仅不是一部伦理剧，甚至，这不是一部爱情剧。男主角和女主角的关系如同片头所揭示的那样，女主角一抬手比出枪状，男主角便应声摔倒，掉入热与糖浆的洪流之中，心甘情愿变成巧克力糖人，被女主角，轻轻柔柔的，一口咬下脑袋。以网络上的流行语来说，他，不过是，始终是“备胎”一名。
只是，即便是这样一部“不正确”的电视剧，也充满了日剧奇特的励志气息。男主角努力成为一个巧克力职人，是因为女主角热爱巧克力，幻想自己制作的巧克力代替他自己，被女主角送入嘴里，成为了他的驱动力。他对女主角此种“脑洞大开”的幻想无所不在，显得既猥琐，又怯懦。而女主角虽然对男主角并不感冒，却仍然有一种“想努力成为他最喜欢的人”的奋斗精神——爱情虽然无趣，但是这并不影响谈恋爱。谈恋爱和下棋或者棒球一样，需要揣摩分析对方的心理，以此制定对策，把若即若离、欲拒还迎、声东击西等手段练习至技能满分，其间乐趣，岂是那些为爱死去活来的无知少女能懂的境界？
热情洋溢的形式，冰冷荒芜的内心——这大概是这部电视剧所描绘的恋爱状态。《失恋的巧克力职人》的妙处在于，在“如何积极向上、热情洋溢得做一个备胎”“就算不爱，那也可以拿来谈个恋爱练练手吗”这两个跌碎人眼球的命题上，居然给出了一个看上去很合理的回答。其实女主角谁也不爱，她只是喜欢谈恋爱。但另外一方面，男主角真的爱女主角吗？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中学的校园，男主角第一次见到女主角，便脱口而出，“卡哇伊”。卡哇伊是什么？是一套模式，是数据库里的数据，卡哇伊有着一套几乎可以脱离母体存在的表达体系——服饰、语气、表情，这套体系细致到某个特定角度的回眸是卡哇伊的，偏离十度就不是卡哇伊——甚至，这套体系的来源就是二次元。三次元成了对二次元的模仿。在《失恋的巧克力职人》里，男主角爱的掏心挖肺的对象并不是女主角，而是这一套体系。
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的日本作家本田透，在自己的小说《电波男》里这样描述宅男的恋爱，“所谓‘萌’，即脑内恋爱，是在二次元世界里萌着理想中的角色来获得治愈。在三次元里的恋爱，也不过是对二次元恋爱的模仿，那只是从小被媒体教导的恋爱指南，然后再由自己演出来罢了！”
于是，男主角与女主角的关系，变成为开脑洞与勾男术的对决。这部原本就改编自漫画的日剧，所反映的日本，是一个对婚姻和爱情深深失望的社会。日本的传统社会文化，导致了女性通常要在自我发展和结婚生子里二选其一。如果选择婚姻，那么男人将承担家庭重担。这在经济下滑的年代，让太多男性觉得不堪重负，女人也不肯屈就，两性双方均有逃避亲密关系的足够动机。在2010年，日本曾经做过一项关于“终身未婚率”的调查，结果是一生从未结过婚的男性为19%，女性为10%。据日本政府推测，2030年这个数字分别将达到29.5%与22.6%。日本正在进入一个“爱无能”的阶段。于是，对于男人来说，动漫与AV比真实的女人有趣；对于女人来说，化妆品与名牌包比真实的男人有趣。
这与东亚其他国家的情形截然不同。东亚绝大多数地区都流行着韩式偶像剧，也就是王子与灰姑娘式的偶像剧。日剧在全球的输出，却越来越弱势——其每况愈下的程度，比这个国家电子产品的出口还要惨淡。甚至韩剧在日本也风行，不过，其受众基本都是欧巴桑，年轻人极少。日剧粉通常为此觉得愤愤不平：明明我们日剧更有趣、更深刻——但你必须承认，日本电视剧，其切口越来越窄，能适应的人群越来越少。像日本的手机制式，和全世界都不兼容。除了发达的高消费还有发达的御宅族文化，还有什么，能够击中日本年轻人的心？
在网上搜索“日本 不感兴趣”，你会发现日本人真的对很多事情都不感兴趣——四成人对圣诞节不感兴趣，70%的人对3D电视不感兴趣，6成白领对相亲不感兴趣，60%女性对中年丈夫不感兴趣，食草男对性不感兴趣，此外，他们对国债不感兴趣，对热比娅窜访不感兴趣，对防卫白皮书不感兴趣……
所以，也许需要感谢我们国家的年轻人对那些千篇一律的偶像剧仍然感兴趣，哪怕是粗糙不堪的国产总裁偶像剧。这里面有着热气腾腾的白日梦，梦见爱情，梦见被上流阶级打捞。粗鄙、无聊、浅薄——或许，但也正是一个社会温度的来源。
作者：狠狠红，腾讯娱乐特约评论员，著名娱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