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篇《中国男人配不上中国女人?》的大讨论又风行起来了,里面点名道姓地提及我三个月前在腾讯·大家发过的一篇《中国男人为什么这么丑》,弄得我诚惶诚恐起来。
没错,自从我写了这篇文章以后,猛然发现,我的各个与文化和媒体毫不搭界的Q群和微信群里,都转发了这篇文章,都是含羞带怨的,有骂有赞。
其实,一篇两千字的文章很难充分论证这个宠大的命题——再加上这篇也不能——题目中的全称指代也不贴切,一竹竿撩倒一船人,这我需要向被躺枪的男士们道歉;不过,这一议题之所以能引起这么多人共鸣、吐槽,或者攻击,而且反响还能延续一段时间,说明了这并非一个伪问题,也说明,社会的发展已到了一个节点,女性的不满显而易见了。
但对于后来衍生成为“中国男人配不上中国女人”的论题,我也不能苟同。说白了,中国男性之容貌粗俗、气质粗鄙,是与中国女性双向选择之后的结果。
如果用一句粗俗的话来说,就是:只要男人有钱,哪怕长得像猪一样,女人也能睡得下去,这样的价值观之下,男人怎么可能不丑呢?中国的女人如此拜金、如此庸俗,她们不正好匹配那些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么?求仁得仁何所怨?
想必说到这一层,男性们会释怀了:中国女性总算负担起了让男性变丑的责任了,他们本来就是无辜受害的乖宝宝。
从历史上来说,男女关系也都是这样的路数:妲己害了商纣王,杨妃害了唐明皇,慈禧还害得满清灭亡呢;现在的推导关系,只不过是更加彻底了而已:女性负起了这个社会的教化功能。不奇怪,两性关系当中,女性地位越低的时候,社会责任必然是越大的,看看那些心灵鸡汤一个劲儿地说女人对一个家有多重要就知道了。
但是,社会价值观怎么可能是由弱势一方塑造的?这是由一部分充分掌握了社会资源的人(这种权贵基本上是中老年男性)决定的,他们用自己的方式重新进行性别资源分配。
要理解这种分配,我们可以参考一下这个社会处于“高等级”的一群人。在中国的语境下,占据这个社会最多权力与资源的人一般是指一定级别以上的高官(至于什么级别才是高官,取决于你的心理定位),或许还可加上个别巨富大贾。他们的生活我们凡人无从瞻仰,但从近期的各种高官落马的新闻中可以发现,原来他们基本上都有一个爱好:通奸。他们一般有一个与他们同龄的发妻,但还会寻找多个更年轻、更漂亮的情人(常见的一种选择是主播),实际上就是对古代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回温。还有另外一种相对文雅的方式,就是一次接一次地离婚结婚,妻子年龄越换越小,这种,可以称为连续型多妻制。
这里不打算探讨贪腐,也不打算探讨道德,只想说明一点:达官贵人们的婚姻结构或性关系结构,就是对年龄、向外貌的无限追求,是不断地向下兼容。
当然,能攀上这种层次的人物凤毛麟角,跟大众也没有啥关系,但是,比他们次一等的、拥有部分资源的人,比如,各种层级的官员,各种煤老板,各种有钱有名的人,均在效仿这种价值分配结构。这并非我的臆测,中国传统的理论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而美国经济学家罗伯特·弗兰克也提出过一种“消费瀑布效应”的理论:每个人在确定消费水平时的参照对象都是比自己更富有的人群。是的,最有权势的那些人为自己在深山中建造行宫,吃一饭能挥霍掉公款百万,在国家级电视台中选后宫……这些自然和我没半毛钱关系,但是这些生活深深刺激了有资格与高官们打交道的大土豪们,于是他们咬紧牙关建造了更大的房子,吃更豪华的宴席,在地方电视台选情人……这些土豪们又把这种生活方式传递给中产阶层,于是中产阶层呢,虽然在供楼供车之外没有资格供养大小情人了,但他们的价值观早就暗暗与土豪们是齐平的。就我所知道的一些例子而言,既有四十岁的未婚白领,相亲时坚决不肯见三十岁的女白领,哪怕条件很好,理由是对方太老;也有在某些艺术文化的小圈子里,四五十岁的老男人总是比赛着谁带的女友年龄更小。
我仿佛听到了白居易的心声:“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当年白居易已六十岁了,嫌十八九岁的歌妓太老了每三年就要更换新人)。这显然不是个别现象。当年杨振宁娶了比他小54的翁帆,我已经听到无数人对这种关系表示了不加掩饰的垂涎。这种价值观念的影响,就如同瀑布一样,沿着社会阶层从上至下影响了每一个人,与受教育程度没有关系。
于是乎,哪怕是刚上大学的女生,只要还单身,普遍都会有“剩女”的忧虑。实际她们也就二十岁。如今的女孩子们普遍都明白,这个社会对她们的定位是什么,在她们尚年轻的时候,选择男友、选择配偶,必须优先考虑经济条件,以及是否负责任、是否适合共同养育子女、是否忠诚,等等;情感与尊严,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性吸引力,则更次要了。耳濡目染的社会现实也在提醒她们,必须要提高价码,以预先赎买男性对她们中年以后的背叛。
所谓女性的拜金,就是这么来的。
事实上,我也不打算为女性推卸责任。中国的许多女性长辈们,三姑六婆或者居委会大妈,她们打压起自己的同性比男性更积极、下手更狠。无论是自己过得苦大仇深还是乐哈哈的,她都会告诉你,女人一定要低人一等才是完美的世界。至于怎么个低法才能深得完美的精髓,又各有不同:可能是逼婚,可能是强调重男轻女,可能是要求你任打任骂死不离婚,也可能是压迫一切她能够得着的女性——最后一条,滋养着中国电视黄金时段里诸多博大精深的婆媳剧。最终的目的,是维护这个结构已然稳固的男权社会,她们在这种稳固中,可以获得一种安全感,有的还可以捞点别的收益。
这么说“大妈”,并不公平,因为很多年轻女孩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在一个堕落的社会中,没有资源的人堕落速度是最快的,因为他没有能力去抵挡。在男性对着权势、财富、美女孜孜以求的时候,比他们弱的女性就会选择迎合他们,接受他们的遴选,以更年轻、更性感、更物化的姿态来争相博取宠幸。而在上一拔女孩子芳华渐去的时候,又一茬一茬的小妖精长出来了,开出更高的价码。最终,拍死在沙滩上的,是一群出不起价的loser们。
问题是,loser们也并不愿意把女性还愿成人,他们只知道抱怨价格高了,认为美女们就应该便宜大甩卖,不卖就是拜金的坏女人。他们也喜欢物化女人,一点都不无辜。
说到这里,我还没有提到“丑陋”呢。没错,喜欢以权势金钱的方法去衡量和购买长期婚姻或短期性关系的男性,很难不猥琐;喜欢以贬低女性的方式来获得性别优越感的男性,很难不恶心;而我们中国的中流砥柱们,这个社会的权力、财富、荣耀归于他们,这个社会发展成今天的肮脏和无耻下流也要归于他们,这样的人群,很难不丑陋。
可怕的还在于,这种价值观的洪流滚滚地倾泻而下,身在其中,很难不被瀑布所沾湿。我可以感受到,身边还有很多思维正常的可爱的人,既有男性也有女性,但最后,这种部分人共谋的结果也挤压了正常人的世界:好男孩不得不与脑满肠肥所代表的背后的权力进行竞争,好女孩年岁渐长后不得不迎接可以轻易购买的年轻的肉体的挑战,或者干脆绝决地退出市场,从此任逍遥。
真到了那个时候,再去讨论配得上配不上,都意义不大了。
作者:侯虹斌,历史小说作者,专栏作家,媒体从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