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皇女出嫁背后的迷思——嫁到亲家还是仇家?

7月4日午前10时,在东京都港区元赤坂昭和天皇的侄子、现天皇的叔伯弟弟高元宫宪仁亲王邸的客厅里,宪仁亲王的妻子久子王妃、宪仁亲王的二女儿典子女王端坐在椅子上,房间里悬挂着12年前去世的高元宫宪仁亲王的画像。

来自岛根县出云市的神社——出云大社的祢宜(日本中级神官的职称)千家国麿的叔叔作为千家家的使者,拿着白色的木台走了进来,上面放着3瓶出云大社的敬神用清酒和“加级鱼费”(用来购买象征着吉祥的加吉鱼的费用)及做婚礼用衣裙的白色绸缎,身穿青色连衣裙和青色坎肩的典子女王起身恭谨接过聘礼目录,并回送3瓶清酒、“加级鱼费”和婚礼用晚礼服毛料,由此这具有1700年历史的皇室结缘仪式(采纳之仪)结束,典子女王与千家国麿正式订婚,他们决定在今年10月在出云大社举行婚礼。午后2时,高元宫邸举行宴会,欢迎典子女王未来的夫婿千家国麿一家。下午4时,两家人驱车前往皇宫,向天皇、皇后报告订婚仪式圆满结束。当车辆进入皇宫时,等在皇宫大门两旁的媒体记者们纷纷高喊:“恭喜恭喜!”

(资料图:千家国麿(左)和典子出席新闻发布会。)

日本媒体对此进行了详细报道,说他们的订婚是“千年的缘分”,而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缘分?说来话长,这对年轻人的订婚,可以唤醒千年的历史纠葛和神话迷津。

【一脉相传几千年的皇家与千家家】

典子女王1988年7月22日生于东京,是高元宫宪仁亲王与妻子久子妃的第二个女儿,她上面有姐姐承子女王,身下有妹妹绚子女王。她于2011年3月毕业于日本学习院大学文学系心理学专业,毕业以后一直从事皇室工作,其祖父是昭和天皇的亲弟弟三笠宫崇仁亲王,如今99岁高龄依然健在,而父亲高元宫宪仁亲王却英年早逝,2002年11月21日,他在加拿大驻日本大使馆里练习壁球时因心力衰竭摔到,当天夜里去世,享年47岁。去年9月,日本东京与伊斯坦布尔及马德里争夺奥运会主办权,为了与西班牙皇太子对抗,久子妃曾代表日本皇室赴布宜诺斯艾利斯,为日本展开宣传活动。

典子女王未来的夫婿千家国麿1973年9月2日出生于日本岛根县出云市,1996年9月毕业于日本国学院大学文学系神道专业,2005年开始在出云大社担任神职。其父千家尊祐,是出云大社第84代宫司(神社的最高负责人),而千家家与皇家究竟是怎样的关系?这首先必须从出云大社谈起。

出云大社是于岛根县东部、出云市大社町的一座神社。根据《日本书纪》记载,出云大社供奉的神是被称为“国中第一灵神”的大国主神。现在尚存的神殿是18世纪建造的,据说已是第25次翻造了。现有的神殿高约24米,而传说最早建造的神社,高度约有96米,是当时日本最高、最大的神社。

另外,出云大社还有“大鸟居”牌坊,规模为日本第一。神乐殿上有长13米、腰围9米、重达5吨的巨型稻草结——“连绳”,轻如羽毛的稻草,竟能编织成如此巨大、沉重的草绳,这需要高超的技术,更需要一种虔敬。出云大社建筑规模宏大,如今作为促成“良缘”的神社,每年参拜者达到250万人。

日本全国有8万多个神社,其中,天皇家的伊势神宫和出云大社的地位最高,最为特殊。

(伊势神宫,摄影者:Nyotarou)

而出云大社的神主大国主人究竟是谁呢?传说大国主神有大己贵神、八千矛神、显国玉神、苇原蛫男神等许多别名,他是出云神话中的最高神、现在的天皇之祖天照大神的弟弟素盏鸣神的六世孙(《古事记》中如此记载,在《日本书纪》中为素盏鸣神的儿子),他为修治国土,巡游天下,平定国内,保护农业,在出云(现在的岛根县一带)建立了富强的苇原中国,而天照大神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正胜吾胜胜速日天忍穗耳命统治苇原中国,接连派遣天忍穗耳命、天穂日命、天若日子降临来说服大国主神把这片美丽富饶的国土交出来,皆未成功,后来天照大神派遣建御雷神、天鸟舟神来到出云国的伊那佐小海滨,拔出十拳剑,问盘腿而坐的大国主神是否愿意交出国土,大国主神则把责任推给两个儿子——事代主神和建御名方神。事代主神见到建御雷神吓得浑身发抖,马上就服了,他所乘的船也摇晃倾斜,化作一片杨桐篱笆,他钻进里面就再不见踪影,有人说他自杀了。而自恃力大无穷建御名方神,要与建御雷神比武。他气势汹汹地去抓建御雷神的胳膊,而建御雷神的胳膊先变成了一块冰柱,使建御名方神大惊失色,再去抓,建御雷神的胳膊又变成了锋利的利剑,差一点没把建御名方神的手指全都割断。之后建御雷神像抓一根春天刚刚发芽的柔弱芦苇一样,抓起建御名方神把他扔出老远,吓得他一气逃到了信浓(在现在的长野县)的诹访湖,誓言再也不敢反抗。由于两个儿子被降服,大国主神不得不把苇原中国让给天照大神。

大国主神提出了让自己去隐居的要求,并要求为自己隐居建“天之御所”——日本最高、最大的神社,这样他就会让自己手下的180名神祗都做天照大神的随从。他的要求得到天照大神的允许,从此大国主神就“永远地消失了”。日本有些文化学者认为:所谓的“隐居”,其实是自杀。

(照片:出云大社,摄影者:663highland)

天照大神不仅为他建立了出云大社,还派自己的二儿子天穂日命作为祭司去出云大社供祭大国主神,而这个天穂日命就是典子女王未来的丈夫——千家国麿的祖先。

【怨灵信仰的文化人类学功能】

神话最大的功能之一,就是为现实的存在寻找根据和理由,当现实的人们觉得生命有限,死将吞噬生命,生之过程中创造的一切都将从自己这里永远地消失,生存的意义将化为乌有,人生不过如梦如泡,转眼即逝时,就会创造出将人从死中永远拯救出来的神与不死的神话;当人们觉得现实过于黑暗,生之痛苦远远超过快乐时,就会创造出“桃源乡”和“理想国”的神话,而统治阶级创造的神话,则是为自己的存在与统治寻找绝对的与神话的理由,日本的官制史书《古事记》与《日本书纪》中的神话的主要功能,就是为天皇家的历史与现实的统治寻找神格化的根据与理由。

而大国主神的出云让国的神话,也是一种以神话折射出的现实中的历史。

日本作家井泽元彦则认为:大国主神是“出云族”这一原住民的王,而天皇家的部落,是掌握了稻作和铁器制作的具有先进文明的部落,他们具有压倒“出云族”的经济实力。他们从日本的九州、或朝鲜半岛入侵出云,经过四次谈判要求让出统治权未果,然后展开了激烈的战争,战争以“天照大神”为首领的天皇家部落胜利告终,原住民被驱逐,天皇家为了给国家被夺走,儿子被杀害的大国主神的怨灵镇魂,建造了“天之御所”——巨大的出云大社,而在神话中,不说他是异族,而是把他处理成天照大神的血亲。(见井泽元彦《传说的日本史》,第一卷,株式会社光文社,2012年出版,p.46)

在日本的文化中,有源远流长的由“怨灵恐惧”(对含怨而死的人们的灵魂的恐惧)而来的“怨灵信仰”,按照日本吉川弘文馆的出版的《国史大辞典》,“怨灵信仰”就是:“由于惧怕死于非命的人们的灵魂,因此安抚这样的灵魂,避免这样的灵魂作祟,确保活着的人们的安生的信仰。这是一种原始信仰的心象,所有的死者的灵魂都会成为畏惧的对象,而这种信仰还认为,特别是含恨而死的人,不受其子孙祭奠的人灵魂,容易在活人的世界作祟,一到发生了瘟疫、饥馑和其他天灾时,人们就会认为是怨灵和没有得到祭奠的亡灵之祟。在《日本书纪》崇神天皇七年二月这一条中记载,天皇占卜问瘟疫流行的缘由,得神托之言,说大物主神正在寻找其子大田田根子,如果找到他来祭奠大物主神,就能天下太平。这种说法虽然难以马上与怨灵信仰视为同一信仰,但是都来源于相通的心像,因此可以认为,怨灵信仰的起源相当古老。”

而大物主神是谁呢?按照日本的官制史书《古事记》,大己贵神(大国主神)以出云国为据点创立国家,而少彦名神是他的合作者,但是少彦名神去了常世国(阴间),为此大己贵神感到很苦恼。一天,突然间海面上霞光万丈,一个神灵出现了,他说:我就是你的奇魂幸魂,我想住在三轮山——这个神就是大物主神。在《古事记》完成8年以后成书的官制史书《日本书纪》中,大物主神就是大国主神的别名,他把自己的灵魂作为“大物主神”放在大神神社里供奉。

(大神神社,图片由作者拍摄)

怨灵恐惧,是日本文化非常重要支柱之一,在日本,谁最有资格进神社?日本著名民俗学家柳田国男在“将人作为神祭祀的风俗”这篇文章中写道:“那种享受广泛的公共祭祀,听取人们祈愿,并使人们相信这个人可以作为神来祭祀的,以前一直有几个特别的条件。首先,自然而然年老而终的人不会被放在神社里祭祀,那些持有执着的遗恨的人,死后仍能让人驰骋想象,屡屡以作祟的方式来表达强烈的喜怒哀乐之情感的人,被作为灵验的神来供奉。”(见柳田国男“将人作为神祭祀的风俗”,《定本柳田国男集10卷》,筑磨书房,1962年版,pp.474-475页。)

在大国主命之后,日本在神社里享受祭拜最多的,大概就是日本历史上的“四大怨灵”。

日本历史上著名的怨灵应首推早良亲王,早良亲王是日本第五十代天皇桓武天皇(在位781—806)的亲弟弟,曾被立为皇太子,但被卷入长冈京造宫长官藤原种继被暗杀事件,皇太子之位被废黜。早良亲王坚持主张自己无罪,并绝食而死。这以后桓武天皇家灾难不断,皇太后和皇后相继去世,安殿太子也病入膏肓。桓武天皇筮卜问占,占者说是早良亲王的怨灵之祟,于是桓武天皇为早良亲王修庙建社,并追封为“崇道天皇”。

第二大怨灵可推菅原道真,菅原道真是平安前期的学者、政治家,官至右大臣,901年遭谗言左迁太宰府,两年后郁闷身亡。传说死后怨灵大显神通,使朝野上下不得安宁,后来人们为他建了北野天满宫,安慰他的灵魂。现在,日本全国的神社约有8万,而将道真作为“天神”来敬拜的神社就有1100多个,现在学生考试,研究者、作家祈念成功,都去与道真有关的“天神”神社去祈愿。

第三大怨灵是崇德上皇,崇德上皇本是日本第75代天皇,23时为名义上的父亲鸟羽上皇逼迫退位,后来他联合左大臣藤原赖长和源为朝等发动了政变,即日本历史上著名的“保元之乱”,失败后被流放到赞歧,在流放地,他抄写了五部大乘佛经,要求送入京都纳于寺中,但遭朝廷拒绝。崇德上皇为此大怒,誓言要成为日本国的“大魔缘”,要“取皇为民,取民为皇”。人们相信他的诅咒真的应验了,崇德上皇死后平家凌驾皇室之上篡政,之后就开始了近七百年的视皇室为玩偶的武家政治。崇德上皇的怨灵被称为“日本第一大魔王”为人尊恐,明治天皇在即位前,特意派敕使去赞歧的崇德上皇的白峰御陵宣旨,将崇德上皇之灵接到京都的白峰神宫里供奉。

平将门也是日本史上四大怨灵之一,他是日本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公然反叛在京都的天皇朝廷并自立皇号的人。朱雀天皇天庆二年(939年),他在下总国(现千叶县)、常陆(现在的茨城县)举兵谋反,袭击关东诸国的国衙、夺去国司金印等,被朝廷视为“朝敌”,兵败后遭到斩首。传说其首级经三个月颜色不变,且双目睁开。其后,首级为求胴体而大发怒声,更愤而飞向东空。途中,力竭坠落,坠落之地就是后来著名的“首级塚”所在之地。现在东京都千代田区大手町一丁目有平将门“首级塚”。

镰仓时代的嘉元元年(1303年)疫病流行,人们认为是平将门怨灵之祟。延庆二年(1309年),平将门作为“相殿神”被迁入现在位于东京的神田明神神社合祀。

这四个人之所以从古至今享受祭拜最多,不是因为他们是英雄,相反他们都是大和朝廷的罪人,而最重要的特点是他们都是“怨灵”。而日本的神道传统认为,“怨灵”经过多年的祭拜,可以化作保佑国家与国民的“祖灵”。

柳田国男认为:在日本的民间信仰之中(古神道),在人死后的一定年数以内的灵魂,被称为“死灵”,由此和“祖灵”相区别,经过一定年数的供奉,“死灵”则在不断的供奉中逐渐失去个性,到了死后的一定年数以后(日本各地各有不同,有的50年,有的33年,有的30年),要举行“升祀”活动,经过了“升祀”活动的“死灵”,就成为了完全失去了个性的“祖灵”的一部分。(见维基百科,日文版“祖灵”条)

而怨灵文化,从文化人类学上来说,也是具有功能的。

日本是亚洲东部太平洋上的一个群岛国家,四面临海,除东北部海岸外,均被来自热带太平洋的暖流环绕,气候受到海洋的凋节,形成较为温和、湿润的海洋性季风气候,比大陆同纬度地区温暖,降水丰富。对于农耕文化而言,日本的地理环境是得天独厚的,仅植物的种类就比欧洲多十倍以上。此外,日本河流短促,水量充沛,北部和东北地区有大量积雪;在平原地区,扇状地形较多,在这扇状的端部,有地下水自喷,对稻米生产十分有利。而在冲积平原的微高地之间的后背湿地,则不需人为引水也能形成稻田。由于地理环境的特点,日本在弥生时代初期,随着稻种的引入,逐渐形成了以稻米生产为主的“稻作文化”。

从文化人类学上讲,日本文化是一种“稻作文化”。“稻作文化”的特征决定了古代日本人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是一种牢固的较大的共同体结构。水田作业需要治水,建立井堰水路和庞大的蓄水池,这不仅是个人无法完成的任务,仅仅依靠较小共同体也难以完成。在日本,经常是许多村落完成一个用水系统,因此,只有集团甚至较大的集团才能完成一个生产过程。这决定了日本人对“群”的巨大的依赖性。这种牢固的群体结构,构成日本源远流长的社会结构,在这种社会结构中形成的精神文化,是一种个人难以独立、缺乏个性与自我意识的“纽带文化”,这种“纽带文化”的特点,一直延续到近现代。日本文化人类学者中根千枝说,可以明确地说:所属单位,也就是所谓“公司”、“大学”这个框框,在集团构成、集团确认中承担着重大的社会性的意义,而个人本身的资格,只是第二位的东西。

恩布里于1939年出版的《须惠村》和本尼迪克特于1946年出版的《菊与刀》,是日本以外的外国人研究日本文化的奠基之作。在他们所展示的日本人的行为模式中有着很多共同之处,其中最突出的一点都是“集团主义模式”。

“群体文化”有它非常强韧的一面,日本人“以群为美”。如日本人对樱花情有独钟,古今中外没有一个人在赞美樱花时会赞美“一朵樱花”,樱花的美在于它如云如潮的聚会与连绵不断,众花云集,时而如百川归海,时而如飞瀑倒挂,就是零落凋残,一片一片的花瓣也相依相连,铺就绵绵不断的花的甬路……无论开还是落都显示出惊人的群体性和协调性。

这种物质生产的方式对“大群体”的需要,要求日本要尽量减少群与群之间对立,需要一种围绕着“万世一系”的天皇家的一体感,而“怨灵祭祀”是集团战争或集团斗争后一种重要的和解信号和文化符号,它可以通过祭祀在一定程度上消解被消灭、被侵略集团及其后代的仇恨心理,使被分裂与破坏的民族一体感得到一定程度的修复。而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神话中,被作为怨灵祭祀的诸神都被设定为天皇家的天照大神的亲戚或本家,如大国主神是出云神话中的最高神素盏鸣神六世孙或儿子,而素盏鸣神是天照大神的弟弟,这也是怨灵文化的文化人类学功能通过折射出现实的神话的一种补充,这是一种以神话为媒介的连接,是通过虚拟的血统连接,将敌化为“亲”的过程,是修补单一民族由于战争与仇恨而绽裂的一体化感情的一种文化操作。

【天穂日命:是皇家的亲家还是仇家?】

典子王子未来的夫婿、千家国麿的祖先天穂日命,被设定为天皇家的祖先、天照大神的次子,也是大国主神的最古老的祭司,而这种设定是否也是一种“神话的补充”呢?按照《古事记》的记载,天照大神为了征服大国主神的苇原中国,派天穂日命到苇原中国去劝说大国主神,但是在说服的过程中,他被大国主神的魅力倾倒,成了他的跟班,在《古事记》中,可以说他是一个天皇家的叛逆者,而据《日本书纪》记载,在崇神天皇之世,瘟疫流行,大物主神,也就是大国主神给天皇托梦,告诉天皇瘟疫是他带来的,如果找到自己的儿子大田田根子来祭祀自己,自己就会收回瘟疫,后来天皇找到了大物主神与一个叫活玉依媛所生的儿子大田田根子,并让他做大物主神的祭司,瘟疫马上消失了。

从这段记载来推测,难道出云大社的天穂日命,不也应该是大国主神的子孙吗?进一步推测,可能他就是大田田根子,只不过为天皇家所主持编撰的《古事记》“亲缘化”了,如果是这样,那么千家国麿的祖先天穂日命在真实的历史中,应该不是天皇家的人,而是被天皇家征服的出云地方原住民的首领——大国主命的子孙,原本是天皇家的仇家,但是由于在日本的怨灵信仰中,没有子孙来祭祀也是成为怨灵的一个原因,而本来就已是怨灵的,会怨上加怨,为此,这个被征服的家族遵从了天皇家的命令,成了自己祖先的祭司。

但是无论典子女王所嫁的人家,在历史上是亲家还是仇家,这种结合依然是非常美好而意义深远的,它首先证明了日本皇室存在的意义了,因为皇室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会唤醒一段深远的历史,唤醒一段美丽的神话,而出云大社与皇室的关系,更是日本怨灵信仰的一种充满深情的诠释。

日本哲学家梅原猛指出:“如果将《古事记》里的神道作为神道的传统的话,《古事记》的神道是由两大神社构成的,一个是天皇家祭祀自己的祖先神天照大神的伊势神宫;一个是祭祀被天照大神的子孙灭掉的大国主神的出云大社,而被灭一方的出云大社建得比伊势神宫要大,为自己在取得权利时灭掉的人建立镇魂的神社,就比自己祖先的神社大——这是日本的传统。”(《世界》,2004年9月,p.73)

大国主神的故事,成为日本王朝文化千古流传的交响曲。这个故事就是伊势神宫所代表的——征服者天皇家与被征服者大国主神家,二者在濑户内海两边共同演奏着胜者的道歉和败者的祭奠。

怨灵信仰是日本王朝文化的精髓,它本身与现代的人道主义息息相通,由于怨灵信仰,日本平安王朝的皇家与贵族,极度厌恶杀戮,竟然创造了从平安时代的弘仁元年(810年)到保元元年(1156年)的347年之间,停止死刑执行的古代世界史奇迹。

保元之乱后,武士登上了历史舞台,没有死刑的历史也宣告结束。日本文化“菊”的性格被“刀”的性格遮盖,那在瑟缩樱花中颤抖的怨灵信仰,也被新时代的刚毅的武士精神超越和取代。

作者:张石,资深媒体人,著有《川端康成与东方古典》、《寒山与日本文化》、《东京伤逝》、《孙中山与大月薰:一段鲜为人知的浪漫》等,译著有《铃木大拙说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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