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政府的国家体制上,师夷长技以制夷的目的不是改变自己,而是制服别人。殊不知,别人也在变,不但没有制服别人,反而连自己都找不到,完全迷失了。
甲午战争的硝烟已经飘散了120年,但直到今天,依旧挥散不去。可以说,在国人心中,没有一场战争比甲午战争更加难以忘怀,没有一次失败比甲午战争更加刻骨铭心。究其原因,甲午战争,是卡在国人心中的一支铁夹,一直在夹痛国人的心。
为什么痛,不仅仅是因为战败的伤痛,更是因为太多的迷乱和困惑挥之不去。
第一痛,为什么小国能战胜大国?泱泱帝国,一直禀承着千秋大业、皇恩浩荡,独自享受着“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的荣耀和尊崇,历史上日本还是中国的附属国,怎么突然就敢上房揭瓦,太岁头上动土了?尽管日本在“脱亚入欧”的战略政策主导下,国力日渐昌盛,但中国也并未原地踏步,通过“洋务运动”也取得了经济改革的局部成功,一度还出现过“同治中兴”的繁荣局面,有数据说,当时清政府的财政收入是日本的1.5倍,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一对垒就败下阵来了?
第二痛,为什么平静安逸的日子突然就“平地惊雷”,一下子打乱了生活,从此国运衰落、满目苍夷?有一个说法:甲午海战前夕中国的GDP世界第二,仅次于当时第一的世界头号强国英国。清朝后叶,由于1864年“剿平”了太平天国运动,封建统治者为了笼络人心,重科举、轻税赋、办洋务、兴实业。一时间,全国上下重视教育、人才辈出(如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等),赋税降低、鼓励耕作,打开国门、与西方列强交流合作,创办企业、实业救国。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中提到:“曾氏同治元年五月七日日记,详论洋务,谓:‘欲求自强之道,总以修政事、求贤才为急务,以学作炸炮、学造轮舟等具为下手工夫’云云。”可见当时国力强盛、民众富裕、军备充足,社会的表面也呈现出莺歌燕舞、一派祥和、歌舞升平的“中兴盛世”假象。但这种假象是“绣花枕头不经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为什么,从中兴到衰落,几乎没有过渡期,一下子就跌落低谷?
第三痛,为什么中国几千年的儒家思想培养出来的“谦谦君子”就是打不过“武士道精神”塑造的东洋人?尽管出现了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民族英雄邓世昌,高喊着“撞沉吉野”向敌舰撞去,但最终结果我们还是没打赢?是不是由于清军士气低落、军心不振?甚至一度临阵脱逃、不战溃败成风,上下貌合神离、军令违抗,致使丁汝昌自杀前喊出了“众心溃乱,不能作为”的绝唱。难道我们倡导的“君子文化”只尚空谈,一遇真刀真枪就当“缩头乌龟”了?
这三痛其实也是大清之败的原因,就象三支利箭,招招直奔命门。
其一,大国要有大国的体制和胸怀。在清政府的国家体制上,师夷长技以制夷的目的不是改变自己,而是制服别人。殊不知,别人也在变,不但没有制服别人,反而连自己都找不到,完全迷失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导致清政府是以“顽固不化”的心态在“改革开放”。日本“脱亚入欧”、清政府“洋务运动”,好象都是在改革开放,刘亚洲将军说“两个国家学习西洋文明,一个从内心革新变化,另一个则止于外形。一个把外来的东西当饭吃,一个把外来的东西当衣穿。当饭吃的消化了,强身健体;当衣服穿的只撑起了一个模样。”小国之所以能打败大国,是因为小国怀大国之心,而大国仅有小国之心,徒有大国其表,只是一味以“家国天下”来论事,把国事都当成家事(如兴建北洋水师还不如兴办慈禧太后的寿辰重要),以封建之心学现代之技,满足于皮毛的浅尝则止,岂有不败之理?
其二,繁荣不等于强大。表面的国家富强、民众富足给清政府造成了错觉,认为“国泰民安、八方来贺”的“太平盛世”来了。殊不知,兴盛之极、衰败之始。清政府沉醉于荡平“太平天国”的胜利喜悦中,沉醉于西方各国使节来访来贺的“妄自尊大”中,沉醉于市井繁荣昌盛、民众熙熙攘攘的热热闹闹中,完全没有觉察大厦将倾的隐患。不从制度上寻找突破,只是在边边角角搞些花边,一味求平,不愿意承担“不破不立”的风险与挑战,最终朝不保夕、自身难保。
其三,国家文化和社会风气应该务实,“坐而论道,只尚空谈” 的“清谈之风”只会误国误民。几千年的君子培养没有错,但在真刀真枪的环境中,可能更需要血性和斗士。在国家层面,清政府一直以大清帝国自居,好象对战争从来都是不在乎,从来都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交战之后,无论输赢,都要给对方让渡一点好处,极尽大国之风范。1884年,朝鲜发动甲申政变,其实就是日本在后面驱使和操纵,企图掌控朝鲜。尽管袁世凯率清军打败败了日军。但清政府还是非常“谦谦君子”地和日本人签定了《天津会议专条》,规定中日两国同时从朝鲜撤兵,两国出兵朝鲜须互相通知,使日本取得了与中国在朝鲜共同行动的权利,这个条约就为十年后的甲午战争埋下玄机。而在社会文化层面,清谈之风大行其道,清朝的一些人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自居,“举世混浊,清士乃见”,“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而一上战场,贪生怕死、明哲保身,继而干出临阵脱逃、投降保命的勾当(如“广甲”号管带吴敬荣不战脱逃)。习近平同志多次强调“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甲午战争前的社会风气在当代应该警醒。
回味战争的硝烟,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尽力规避战争。
回望战争的伤口,不是为了仇恨,而是为了不要忘却心头的伤痛。
作者:郑承军,北京语言大学当代中国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