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进入另一个更为复杂的世界,也已经懂得在这几个评价体系之间切换,开始看到并且理解、宽容人的局限性。
再见倪萍
文/韩松落
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是:“以前的人多单纯”,想一想,以前的人也不单纯吧,之所以能有这样的错觉,是因为以前只有一个单纯的评价体系,在看人的时候发挥作用。
以前的倪萍,就在这个单纯的评价体系里熠熠生辉。一九八零年代,她是电影演员,最知名的作品,是《山菊花》和《祁连山的回声》,在前一个电影里,她扮演山东媳妇,红嫁衣映衬下,脸庞格外娇艳,后面一个电影里,她是红军妇女独立团团长,穿着灰蓝色的军装,脸上有硝烟留下的痕迹。红嫁衣和灰蓝军装,其实都是制服,将她包裹和映衬着,显得异样美丽。所以,直到现在,每逢倪萍成为新闻人物,相关专题里,一定会放上这两部电影的剧照。
一九九零年代,她是电视人,最知名的作品,是《综艺大观》。她通常穿套装,遇到节日,会换成旗袍,她端庄地走出来,情绪饱满地念出串词,以主持人的标准衡量,她是那种极其能“压场”的主持人,场子得多大啊,加上观众,每一个都是吞噬能量的,她却能罩住场子和观众,让散出去的能量大于被吸收的能量。那种端庄的综艺节目,其实也是制服,也唯有她,能够胜任这身“制服”。
后来的她,成了作家,《日子》是九十年代末的超级畅销书,她在那本书里,写到了她的成长,她的姥姥,也写到了她的感情纠葛,这一段,成了这本书里最受瞩目的部分,被报纸摘录得到处都是。但是还好,这个年代,那个针对人的评价体系虽然有变,但变化不大。她依然正大仙容,和蔼可亲。感情生活里的波折,那一点点瑕疵,捆绑了她的反省,反而增加了她的亲和力。
新时代终于来了,新的评价体系随之诞生,借助这个评价体系,我们看她的眼光变了,她不投反对票,不提意见,她在会议上半跪着给别人拍照,她成为“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并且高高兴兴接受了奖项。媒体嘲笑,李承鹏发微博表示唾弃,并且写下博客长文,题目是《墙里扔出的一根骨头》。
带着这个新增的评价体系,我们开始观看她在减肥瘦身之后,再度出山主持的节目《等着我》。镜头前的她,依然亲切随和,能够压得住场子,事实上,作为主持人,她的表现力,要远远强过许多人。时代变了,给出了另一个或者另几个评价体系,在那些曾经被一个标准评价过的人身上,暗暗祟动,但我们也已经懂得在这几个评价体系之间切换,开始看到并且理解、宽容人的局限性,只管取我所用,而不被任何一个评价体系完全左右。
在电影《山菊花》的条目后面,署名叫小懋的观众这样评论:“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主旋律电影了……里面的每一个脸蛋都是明媚的,每一副牙齿都是洁白的……每一个坚持信仰的人都是忠诚的,每一个女人的心里都是充满希望的,世界可以如此黑白分明,人性可以如此美好,我愿意相信。”
那是一个整齐划一、以极端完美为目标的世界,标准简单有效,所有人都熠熠生辉,但我们终于进入另一个更为复杂的世界,不美好,充满杂念,但它的复杂性,消解了它走向任何一种极端的可能。
作者:韩松落,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