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在想,今年五四,就不要再写什么民主自由或者青春理想了,真心很怕把这些大词弄得既空洞,又矫情。在青年节这天,就安静地看着别人讲自由,说青春。
那些年年依旧的激扬文字,置于被重复阐述的政治语境下,也的确难以点燃我内心的激情。不过,看到的两个年轻人命运遭际,又深深触动了我的内心,觉得那实在是特别残酷的青春。
两个年轻人,都是大学生。一个大二,一个研二;一个躺在医院,一个已进天堂。大二的是女生,在山东农业工程学院读书,前几天女生水杯里遭到同学投毒,怀疑是获奖学金遭嫉妒;研二的叫蔡洁挺,读得是中山大学很牛的历史系,前些天用自缢的方式离开人生,遗书上有三字——“痛苦啊”。痛苦,是因为找不到工作,还担心无法完成论文按时毕业。
好学生也有悲剧人生。连拿个奖学金都会埋下祸根,命运如此无常,让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要强调的是,不要以为那个无法完成论文的蔡洁挺就不是好学生,他是班上“学术帝”,曾因成绩优异被免试保送读研,只不过,他论文挑战的是“难啃的骨头”,资料收集太难,自己又不愿像其他学生应付了事,容不得给论文“注水”,结果“痛不欲生,惶惶终日”。
真是“痛苦啊”。残忍的青春,残酷的命运,是谁制造的恶,是谁惹来的祸。答案无非有两种,一是他害,二是我执。
先说他害。人是社会的人,大学校园是个小社会。有一种很低的社会理想,叫“正派社会”。第一原则不是做什么,而是不做什么,不是不做哪一些事,而是不做哪一种事。正派社会有两个特征让我记忆深刻,一是强调“不羞辱”,就是不让制度羞辱社会中的任何一个人;一是强调“不伤害”,就是不做损害社会成员与公民荣誉的事。
拿到奖学金,却被嫉妒的同学下毒伤害了;不写注水“论文”过不了关,免不得要被校园制度羞侮。这样的现实情境,让我觉得不是正派社会。事实上,现在面对无处不在的“互害”,面对渗透于生活各个角落的“羞辱”,很多年轻人不仅失去自尊,同时还得面对危险。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可怕的“他害”,我以为,实用主义和犬儒主义,就是可怕的文化源头。
现在的年轻人,很多属于是失去童年的一代,因为童年毁在应试教育里面了,功利性与工具性在主导着他们的年轻人生。同时,这一代年轻人往往又缺乏具有理想主义和独立人格的父母,不能有效帮助孩子纠正“听话教育”带来的扭曲人格。于是,年轻的人生,目的性太强,手段又太狠,不断制造出各种伤害和侮辱。
再说我执。这个概念,梁文道很形象地说,“我都知道了:这一切谎言与妄想,卑鄙与怯懦。它们就像颜料和素材,正好可以涂抹出一整座城市,以及其中无数的场景和遭遇。你所见到的,只不过是自己的想象;你以为是自己的,只不过是种偶然。握得越紧越是徒然。此之谓我执。”我也认为,一个人如果活在过度自我中,如果死缠着某些东西不放手,如果在某种幻象不自醒,形成执念,最后伤人也害己。
这一点,最容易感知的,就是一些年轻人对待爱情,不懂适时放手,以为是爱别人,其实在害别人。自我是个好东西,但是,变成自私就是很可怕的东西了。所以,追求自我,也要思索“无我”,不是一切自己追求的东西都可以实现,就像要给理想一点时间。过度执著于“我”的人生,就容易增加痛苦,诚如印度的寂天论师说:“执我唯增苦”。而不懂得理性祛除身上痛苦的人,结果或是害人,或是自毁。
很显然,他害和我执,往往也就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对年轻人来说,如何不被制度羞侮,不伤害他人,其实也就是要平衡理想与现实的关系,处理自我与无我的边界。由此,可以再绕回到民主与自由,那么,把民主当作好东西,就是希望能提供不羞侮人的制度;把自由当成最高的价值,也就是拥有不被伤害的权利。
只有这样,人们才能活在文明的社会中,活在良善的环境下。那些有追求的年轻人,青春理想才不会毁于执念,而是可以不断追求到一个全新的更加美好的自我。
作者:单士兵 重庆时报外埠新闻副主编、评论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