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恐怕没有比文艺青年更轻松更得意,同时也更诗意的身份了。
当你基于一般理由和程度地喜欢一个事物,意味着你有在这方面拥有审美能力,至少可以说明你有这个审美的倾向和需求,你喜欢一个人/艺术家,那么意味着你拥有这种审美的同时,还赞同他的许多东西,譬如价值观、艺术观。
当你号称无与伦比和不能自拔地喜欢和崇拜一位艺术家,甚至利用其作品和人在陶冶你的情操、表达你的情感,更甚至以此来抒自己的情时,那是不是至少可以说明,你已经完全赞同了他的价值观和愿意信任这个人?
如果是这般崇拜,那是无条件的全身心崇拜,即,我们所说的XX主义者,还是我只崇拜这个人的五分之一,或者我只喜欢他对我有利的那一部分?
如果是后者,那好理解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结实崇拜和真心喜欢,无非是利用之后乃至烘托自己,哪怕是什么廉价的情感和讨人厌的情绪;没那么喜欢,但无疑要表现出极致,所以我们能看到那么多臭烘烘的抒情和不知廉耻的祭奠;同时,被崇拜者也没那么一以贯之,换言之,他们无法承载你的一生那么漫长的审美和观念需要,比如你在青春期喜欢的琼瑶或者三毛之类的。
但是如果是前者呢,你已经是那个被你崇拜的艺术家的忠实粉丝,那是不是你要完全赞同他的价值观,乃至追随他所做的最终选择?就此,你还有什么脸在哪秃噜秃噜地祭奠一位自杀而死的人呢?难道你不是应该也去自杀而不是在这如履平地般地絮叨和伸张正义吗?
我们必须告诉自己,我们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自省什么的可以省省,那不妨照镜子时想一想,镜中的那个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那个东西到底想要的是什么,真的是如他自己口口声声所说的那些吗,他真的想成为他想成为的那个人吗?放心,没有别人,就你自己,在洗手间的灯光照耀下,你可以关上门,连你妈也别想洞悉到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独自在洗手间里做的事,就像你十五岁那年自渎时一样,安全、直接,并可以真正解决问题。
看清楚了吗,自问之后得到了答案了吗?
没有答案和仍然模糊也没问题,仅靠一朝一日就能看清这个镜中的自己确实有点难度,古往今来甚至那些圣人都不一定能完成,能完成者也绝非朝夕之间。所以,为此感到内疚沮丧就不必了。
我们既然无法得知自己到底是谁、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那么是不是可以杜绝另一个问题,即,不要再那么肯定地言之凿凿地宣告那些了?
我也替你感到奇怪,为什么我就不能再声称自己原来坚持和宣扬的那些了呢,诸如喜欢什么小说,崇拜什么艺术家,以及向往某种生活方式?为什么做一个文艺青年竟然他妈的这么难,这么麻烦?
其实没那么严格和教条,你只需承认轻浮即可,承认自己是“我只崇拜这个人的五分之一,或者我只喜欢他对我有利的那一部分”。那样事情就简单了。你完全可以像喜欢郭德纲那样喜欢科特·柯本,像崇拜郭敬明那样崇拜塞林格,像对着斯嘉丽·约翰逊的美图手淫一样对待格瓦拉……是不是,一下子就变得简单了,比那些一天天老是愁眉苦脸和伪装绝望要轻松多了。
爱好文艺的青年,你们比普通的劳动者更卑贱,比奸商更狡猾,比乞丐更一无所有。我尽量地压抑自己瞧不起跟自己一样的这样一群人,可是做不到,越压抑就越阴暗和恶毒,没有什么比作为一个文艺青年更轻松更得意的事情了,你在轻松加愉快的同时,又拥有了门类旁多的艺术带来的诗意。
我们太聪明了,在世上这么多身份和符号标签之中,选择了一枚“文艺青年”夹在自己的头发上、胸前或者微博签名上,这不但让人生更丰富和复杂,也令欲念有所投放和被满足。我还真想不出还有一种比文艺青年更聪明的角色了。通常搞破鞋是不是都要承担一定风险和道德困扰,意思是尽管你高喊出“我日你日够了”后找到了小三,虽然满足了一方面的情欲,但也就此被老婆追打和被众人围观取乐,以此付出了相当不堪的代价。在我看来这才是公平的,这才是世界的原貌和最具自然属性的规则之一,即,得到与失去、高兴与沮丧是同时的,阴阳平衡或者物理守恒定律等等都是这么个意思吧。
但,文艺青年就不是,我们只得到,哪怕得到的过程中付出了点点代价,比如买了昂贵的金属乐队上海演唱会的门票、比如花费数年收集到了全部的查尔斯·布考斯基的中文版作品、比如那套蓝光版的侯麦DVD价格也不菲,但这不是守恒定律的原则,那是付出,但消费不是就此得到了享受美好的反面。
你只喜欢你的偶像的五分之一,你只崇拜他的有利于你入世的那一部分,你只敬仰那位决绝艺术家一天二十四小时但不包括尿床的那几分钟……这些还不足以点缀你聪明得体的特点吗?
的确,你喜欢当年自杀而死的他,以及他那些惊世骇俗和迫不及待想去死一死的艺术作品,且只是喜欢他不死的那部分,那也比利用他的死来完善和陶冶你假惺惺追求死的情操和情绪要光明正大的多。
(原文标题:《轻松、得意和诗意的文艺青年》)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朱白,书评人,专栏作家,评述作品包括外国文学等诸多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