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网络的出现,意味着互联网上不仅有信息,还有“人”。它彻底粉碎了互联网之初纽约客那句名言:网络上,没人知道你是条狗。
真正意义上的互联网思维就在于此:人也好信息也好,互相之间是一种网状关系,而非从属关系。个体对于个体本身,是极为重要的,而不是个体所在的位置极为重要,因为个体与位置之间,不过是镶嵌罢了。
从1994年4月,我国开通了64k专线信道,这个被视为中国互联网的起点,时至今日,已满20周年。中国互联网经济正蓬勃发展,先后诞生了所谓的战国七雄(腾讯、阿里、百度、新浪、搜狐、网易、盛大,后盛大被奇虎接替)以及一众互联网公司,以互联网为内核的创业公司更是前赴后继,不计其数。互联网经济的发展,更是带动了越来越多的人成为网民,网民越多,互联网经济发展也越快速,两者构成了一个良性循环。在普通人一翼,互联网正在全面接管TA的生活。
网络对整个人类的生活有益有害?它的便利性是放在那里的,比如说要搜索一些信息几乎可以说是唾手可得,完全不用巴巴地跑图书馆里上上下下地折腾翻寻资料。但也有人大声疾呼要警惕,互联网正在摧毁我们的生活。先后有多本书问世讨论这个议题,翻译成中文的,在我视野之中,就有《我们改变了互联网,还是互联网改变了我们?》、《铁笼,还是乌托邦》、《当我们变成一堆数字》、《你不是个玩意儿》、《浅薄》、《网民的狂欢》等等学术畅销风格皆具的书籍。
这在我看来,是两个时代的思维冲突。一个可以称为“工业时代思维”,一个可以称为“后工业时代思维”或者“信息时代思维”,又或者,套用时下一个极热的词:互联网思维。不过,在我眼里,今天很多讲互联网思维的,都是在讲商业问题。这未免太过狭隘。是的,商业在这个社会很重要,但确然不是全部。
工业时代的一个核心关键词是“秩序”,流水线是一种秩序,制度是一种秩序,知识结构也是一种秩序。工业时代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失去秩序。知识这个东西,其实在前工业时代很难说有什么学科可言,印刷机出现后,伴随着书籍的普及,教育大规模发展,人们开始有规模有步骤地划分学科。一方面,人类拥有的知识正在大爆炸,一方面,从小受到的学科性教育让个体自觉不自觉地偏重某些学科。一个井然有序的知识树出现,所有的知识,必须在这个树上出现,如果不能,要么不成其为知识,要么就称之为“交叉学科”,再生一根枝桠出来便是。
事实上,作为信息时代的基石,电脑却是工业时代末期的产物。电脑对信息的组织,很有些工业时代的痕迹:目录套目录。所有的文件,都必须有一个目录从属,所有的目录,都必须有父目录从属,直至根目录。而且,文件和目录一一对应,不会出现一个文件/目录从属于多个不同的同级目录这种事。这是多么有秩序的结构!
电脑催生了互联网,早期的互联网也有着这种痕迹。比如早期的所谓搜索,雅虎就先建立了一个目录树,把所有能找到的网站分门别类地放在相应目录下。不过,有一些改进的是,一个网站的确可以从属于不同的目录,但目录树结构依然存在。雅虎后来改成了门户,这个思维依然没有丢弃。直到今天,你依然可以看到门户的信息组织结构,就是一个以频道套栏目为主线的目录树,所有的信息,都在目录树之上。
在我看来,真正将这种工业时代思维颠覆掉的,是搜索引擎——今天以谷歌为代表——至少在用户端,目录树已经不存在了。人们用关键字(或者叫标签)直达信息,而从来不需要经过什么目录树。这是信息组织上非常重要的一次革新,是对工业时代秩序的一次革命性反动——嗯,我用的的确是“革命性”这个词,因为这个反动实在是太剧烈了。信息开始呈网状态势存在,信息与信息之间,只有相关关系,并没有从属关系。在门户眼里,“平板电脑”这个目录当然是从属于“科技”这个目录,但在搜索引擎里,它们是平等的,因为压根没有目录。
用户在消费信息的时候,是网状的,在生产信息的时候,秩序也被打破了。克莱舍基前后写了两本书来讨论信息生产的问题,前一本名《未来是湿的——无组织的组织力量》,后一本名《认知盈余——自由时间的力量》。前者探讨类似wiki这样的互联网百科字典,是怎样经由一个并非被组织起来的网民力量生产出来的,后者则探讨网民为什么在无名无利的前提下依然去生产信息。舍基这两本前后有一条思维主线:信息生产的这一端,秩序被打破了。甚至可以这么说,秩序,已经不再重要。
互联网在门户、搜索引擎这两大杀手级应用之后,迎来了社交网络。社交网络并不像门户被搜索击败那样去击败搜索,时至今日,社交网络应该说是和搜索并重,成为互联网上的两大主流。社交网络的出现,意味着互联网上不仅有信息,还有“人”。它彻底粉碎了互联网之初纽约客那句名言:网络上,没人知道你是条狗。
但社交网络对人的组织也是毫无秩序可言的,基本上,无论是早年非常红火的SNS还是这两年风头极尽的微博微信,都有“定制化”的味道。人们各取所需,或关注,或交友。这里不存在什么目录树,也谈不上有多大的架构。随意性很大,主观性也很大。
社交网络本质上是弱关系,哪怕是号称以“强关系”出道的微信,使用者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后,也会成为一个以弱关系为主的工具。弱关系的典型特征就是卷入度低,合者多说两句,不合者少说两句,实在不合了,互相拉黑了事。在弱关系中,人和人之间不存在谁一定要依附谁的关系,美国学者格兰诺维特将之称为:镶嵌。在我看来,镶嵌的成立,与工业时代那种金字塔般的钟结构慢慢崩坍有关。
真正意义上的互联网思维就在于此:人也好信息也好,互相之间是一种网状关系,而非从属关系。个体对于个体本身,是极为重要的,而不是个体所在的位置极为重要,因为个体与位置之间,不过是镶嵌罢了。罗振宇鼓吹“u盘式生存”,也就是可以很方便地嵌入到一个团体中发挥力量,当然也可以很方便地离开。这与硬盘是对应的,谁都知道,硬盘的挪动,是相当费事的。
在今天这个时间点,想让大多数人都u盘式生存起来会很困难,毕竟工业时代还有极多的烙印在。不过有一个征兆是:类似像我这样70后的人,想要离开一个组织会犹豫很久,通常也不会在寻找到下一个组织之前不会离开。但90后的人(包括一些80后的人),却很不以为意。他们会更随意地离开一个组织,哪怕没有下家。再次重复:个体对个体自身很重要,而不是那个位置。
好了,现在似乎一个问题出现了:这样好吗?
有利有弊,但总体来说,即便用今天的价值观来判断,利大于弊。这是对人性的一种释放,而不是束缚。这一点可以作为证明:人们非常自然地接受了搜索引擎、社交网络这种没有谈不上秩序的东西,而门户,则在迅速地被抛弃。网状结构,节点是平等的,它承认节点有关系,但它拒绝承认节点有高有低。我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要抗拒这种变化。
更深一步的是,人类的价值观其实因文明进化而定。我们看古人那些古人认为很对的行为,也会用一句:摆脱不了历史的局限。文明滚滚向前,用今天的价值观去衡量未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刻舟求剑”?
作者:魏武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