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诺贝尔经济学奖两度颁给了认知科学领域的学者。一位就是影响巨大的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1978),另一位则是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2002)。
卡尼曼的研究重点也是启发式规则,即我们常说的“直觉”(intuition)。和西蒙、吉仁泽一样,他也承认,直觉是人类思维的特点。通常来说,直觉可以用很少的时间和代价,达到与理性思考相近的效果。不过他和阿摩司·特沃斯基(Amos Tversky)等人侧重研究的,是直觉根深蒂固的缺点。
其实,从有限理性的角度看,直觉的优缺点都容易理解。简化意味着选择,而选择就意味着风险。这时候,怎样判断,如何决策,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判断与决策,是人类认知过程中一对紧密相关,又有所分别的概念。判断(judgment)要回答的问题是:“人如何整合大量不完整的,有时候甚至是相互矛盾的线索来推断外部世界发生的一切?”它可以定义为:大脑对事物性质以及事物之间关系的概括、评价和推断的认知过程。决策(decision making)则是从众多备选方案中做出抉择的认知过程。它的中心问题是:“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里,人如何采取行动来达成一些易变的、可能还互相冲突的目标?”
判断与决策的分别还在于,判断是由其准确性来评价的,而决策由它们的可能后果来评价。也就是说,判断通常不会产生直接的后果,但它很可能是决策过程的一部分。它为决策提供信息,从而对后果产生间接影响。
大致了解了判断与决策,我们再来看看卡尼曼对启发式的研究内容。在代表作《不确定状况下的判断:启发式和偏差》里,他列出了直觉思考中几种典型的启发式规则,以及它们带来的错误。
其中之一叫做“代表性启发式”,又称作“拇指规则”(rule of thumb)。按照卡尼曼的说法,人们运用这种直觉思考方式时,往往会高估那些具有代表性或典型意义的事件发生的概率。
什么叫代表性事件呢?卡尼曼认为,当一个事件与总体或一类事件中的其他绝大多数事件相似,那么人们就当它是一个代表性的事件。
假如一个人向你描述他的邻居“害羞,乐于助人,但对人对事都没有多少兴趣。他有一个温驯而干净的灵魂,渴望秩序和稳定,对细节充满了激情”。你会在大脑中如何推断这个邻居的职业:农民、商人、驾驶员、图书管理员或者物理学家?根据卡尼曼的实验,多数人都错误地推测,此人是一个图书管理员。原因在于人们的判断通常基于这个人的描述与心目中关于那个职业的刻板印象的相似度,而忽略了职业的基础概率。毕竟,在现实世界里农民的数量远高于图书管理员。
还有一种“便利性启发式”,指的是人们根据从长期记忆中提取相关信息的难易程度来估计事件发生的频率。譬如很多人都会通过回忆熟人在某个年龄段的健康状况来推断一种疾病的发生概率,无论中年人的脑中风,还是老年人的心脏病。对于亲眼目睹惨烈车祸的人来说,可能发生同类事件的主观概率一定高于普通人。人们还常常会高估谋杀的死亡数,只因为这样的死因耸人听闻,而死亡数远高于谋杀的自杀少有报道,却被严重低估。当然,最近媒体上大肆报道的灾难,肯定也会影响人们对事故概率的推测。
“锚定”(anchoring)也是一种重要的启发式,它指的是人们在推测事件发生的频率时,往往会将某些特定数值作为初始值来考虑。而不同的锚点产生不同的推测,“锚”一般的初始值牢牢地制约着人们的评估值。
例如我们都知道,8×7×6×5×4×3×2×1=1×2×3×4×5×6×7×8,但是卡尼曼做过这样的实验,让两组高中生在5秒钟内分别估算等式前后两部分的数值,结果等式前半部分的估值比后半部分高出很多,其平均值分别为2250和512。(真实值为40320)两组数值的差异证明,最初不同的锚定值决定了最终的估算值。
数量启发式则是一种不那么明显的启发式。然而就像很多节食者知道的那样,当食物被分成更小块以后,他们吃得比以前更少了。其中的道理在于,一个物体被分割成较小的单位时,人们会高估物体的数量。
在这些启发式的背后,可能还藏着不少大脑的秘密。有人就认为,某一事件发生的主观概率依赖于它是如何被描述的。在人们的意识中,一个更加明确表述的事件会比一个较少明确表述的事件有更大的可能。例如,你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不会在明年去世,但是假若有人人问到,你明年遭遇疾病、车祸、空难或其他原因而去世的概率是多少。你多半会高估这种可能。所以,区分事件本身和对事件的描述,才是关键。
在《不确定状况下的判断》中,卡尼曼等人还列举了不少直觉易犯的错误。得出这些结论,他们花费了三十余年,也获得了相称的荣誉。不过,有的学者对他们的研究还是颇多微词,吉仁泽就是其中主要的批评者。
吉仁泽认为,“人类似乎在进化上准备好了解决自然频率的问题。但另一方面,人类根据分数、百分数以及其它标准化数字来思考问题就得经受相当大的精神痛苦。”这说明启发式是先天的认知机制,而演化的历程也足以证明,它们常常能够做出相当准确的预测。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中,人类必须随时判断不断变化的情境或事物,每时每刻都付出极大努力去做出精确的判断是非常不合适的。相反,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更简单的、更少努力的启发式的判断更加实用。更何况,我们很难设计出比这些直觉花更少时间或更少代价的认知过程了。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使用它们呢?
所以,重点应该是学会如何恰当地运用它们,而不是夸大危险。吉仁泽说,事实上卡尼曼自己也承认,那些依靠理性做决策的专家,和利用直觉做判断的普通人比起来,未必正确多少,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1999年左右,吉仁泽与卡尼曼就启发式有过理论交锋。2011年,卡尼曼出版了新著,书名叫“Thinking, Fast and Slow”(思考,快与慢)。书中提出,人类的大脑中有一快一慢两套意识系统。“系统甲”(System One)进化出来早,反应快,易犯错;“系统乙”(System Two)进化较晚,较准确,可是既耗能,反应又慢。甲乙二个系统,各有利弊,不能互相替代。这一结论,算不算对吉仁泽观点的柔软接受呢?
来源:腾讯《大家》
作者:西闪,独立作家,书评人。著有随笔集《思想光谱》。
——————————————
《不确定状况下的判断》
作者:(美)丹尼尔·卡尼曼 / (美)保罗·斯洛维奇 / (美)阿莫斯·特沃斯基
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副标题:启发式和偏差
原作名:Judgement under uncertainty:Heuristics and bias
译者:方文 / 吴新利 / 张擘 等
出版年:2008-9
ISBN:97873000857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