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子：每一个人都是慈善家

重新定义慈善

在钢子看来，“慈善”与“公益”是相对独立的两个领域，慈善是慈悲向善的意义，可以是个人行为，而公益却指向社会公共的利益。他提出用一个“纯”字将这二者联系起来：“这个纯字的出发点，是指人本性的初念，既是很纯正，也是很简单、很容易的意思。”

“我从小的理想就是要做一个大侠。十多岁的时候去少林寺学武术，当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去踢馆，连续找了二十多家武馆上门挑战，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吃饭的时候连馒头都咬不动，手骨都打折了。后来，我看金庸小说觉得写得太好了，我想他写武功一定有出处，我就翻遍了金庸的小说仔细寻找独步天下的武功，终于有一天，我找到了。”
坐在记者对面侃侃而谈的是一位个子不高但却十分强壮的中年男子，说着一口地道的东北话，笑起来的面容显得憨厚又不失精明。在记者的再三要求下，他最终说出了他找到的武功秘籍：

“小说的主人公崇拜一位功夫高超的大侠，后来他知道一个绝密消息，一个能下毒于无形之中的施毒高手卧底到了大侠身边，要报杀父之仇。于是主人公找机会告诉大侠这个随从与他有杀父之仇，没想到大侠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一直都知道啊……’到最后，施毒高手深受感召，不但没有杀了大侠，却为大侠而死。”
“所以，真正能够独步天下的不是武功，而是德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从2012年10月开始，中国的网络世界里出现了一位名叫“钢子”的大侠。他行侠仗义，对各地层出不穷的虐童事件深恶痛绝，自己出资组建律师团提供法律援助；他乐善好施，对那些生活中遇到各种各样困难需要帮助的人，他常一掷万金，救人于水火之中；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问捐款数额“还差多少？我给补齐了”，由此得名“补齐哥”；他作风低调，只在微博出没，捐助大多匿名进行，从不肯暴露他的真面目……有钱，神秘，热心公益，这些元素无不吸引着网民的眼球，于是乎大侠很快拥有了200多万粉丝，跻身网络大V行列，“傻捐”、“网络首善”等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各种绰号更为他增添了几分侠客的气质。

在钢子对记者讲述他的武侠梦时，说起网络上的侠客形象他颇有些自豪：“钢子是我的化名，我之所以不愿意以真名示人，倒不是因为我怕什么，而是我希望大家更关注慈善事业本身，而不要关注某个具体的人。有人老好奇我是做什么的，实话跟你说，我就是个卖土豆的东北农民！”

按照钢子的自述，他出身在普通的东北农民家庭，从小就寄养在东北农村姥姥家，喝着村长家的羊奶长大，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用来盛奶的写着“毛主席万寿无疆”字样的大茶缸。因为梦想做个侠客，他十四岁就跑到河南少林寺学武，学成之后走南闯北，经历了不少磨难。年轻又敢闯，钢子很快就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到十八岁的时候就自认为是有钱人了。“每天骑着摩托车、揣着大哥大、金戒指恨不得戴满所有的手指、西服袖子上的商标竟卑鄙地不剪掉，现在回忆起来，真是丢人的很！”二十岁之后，钢子“神奇地”大学毕业并公派赴俄罗斯留学，在辽阔的西伯利亚又是一番打拼，等到回国的时候虽然事业成功，而心灵却伤痕累累，三十出头就开始琢磨退休的事情了。

“本来我的退休计划就是在家养孩子，也不想做什么事情了。但接二连三出现的儿童虐待事件，让我完全无法容忍。我们东北人都是急脾气，在网上看到无法忍受的消息后我曾派人坐飞机去找罪犯，准备上门狠狠教训他。有时我还组织私人律师团去帮受害人打官司，说是无偿的，实际上我个人掏了几十万。”

微博的兴起为钢子的急公好义提供了一条畅通的渠道。2012年10月23日，钢子发出第一条微博。11月14日，通过新浪微公益平台捐款救助一位山东农村先天性心脏病患儿小泽，网络行善之路开始启动。2013年2月9日农历除夕，当天捐款超20万，并启用“钢子”的昵称。3月1日，钢子成为微公益平台首位捐款超过百万的爱心用户，跃居新浪微公益爱心排行榜榜首并一直持续至今。

这一时期钢子捐款可以用疯狂来形容。3月5日，钢子分两笔为广州救人武警郑益龙捐款40万元，并嘱咐基金会“希望你们合理合法处理好此款，让我们的英雄走得放心”；4月2日，在邓飞组织的免费午餐两周年“慈善晚宴”上捐款100万元……钢子的习惯是先具名捐助少量款项，然后再匿名进行大额捐赠，平均下来每天要捐款两次以上。在钢子的电脑上，本刊记者看到了400多笔捐出款项，数目从数十万到数千不定。钢子坦言：“单这一个新浪平台的捐款总额早就过千万了吧。”

如此巨额的捐助为钢子赢得“网络首善”名声的同时，也带来了众多的质疑之声。最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就是，钢子捐出这么多钱，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为了个人声誉？那为什么不肯公布真实姓名？

“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太冷漠，我的目的就是想要改善人际关系，多一些真诚和善行。我改变不了大环境，但我可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改变小环境，我的慈善纯公益活动有很好的社会效应，所以我就去做了。我能得到什么呢？我什么都不要。一定要问我得到什么，那可能就是二十年后我很牛地跟我儿子说，那件事情是你爹干的。我的生活已经不需要什么了，名利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完全不重要。回报真的不是我考虑的问题。我吃的亏太多，我对其他的东西都不求了。”

2013年6月27日，钢子发表了这样一条微博：“【请帮@钢子一个忙】单体储量世界排名第十，国土部认证储量32万吨的钼矿，证照齐全。国家级26年采矿证(准采至2034年)经济价值600亿至700亿元。现在我决定转让我在这个钼矿里49%的股权以2亿对外转让！之后成立一个属于#钢丝军团#自己的#慈善纯公益#储备金。”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亿钼矿哥”又火了。为了征信于人，钢子在微博上晒出了与钼矿有关的各种证明文件和特种防伪公章，并郑重声明：“大石河钼矿的所属权为我的私人家族资本，且完全自费勘探，从一开始的探矿至报储、出证、设计、选址结束，除自选的合作管理方加入公司进行经营以外，目前从未对外做过任何的融资、借贷以及担保。”

按照钢子原本的想法，矿是自己的，他愿意捐出来做慈善是他个人的决定，其间并无任何问题。但事态的发展很快就超出了他的预期。先是有网友质疑钼矿的来源是否正当，在钢子晒出各项文件之后这方面的质疑声渐消，又有人开始怀疑“百亿级股权2亿贱卖背后”有黑幕，网上有人发贴称此举是钢子之前打肿脸充胖子，现在已身家散尽，无米可捐，但也有支持者表示：“钢子突然发出百亿钼矿股权2亿贱卖做公益，至少能达到使质疑其实力者对其延续信任，或许这才是他的初衷。”

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钢子说他要贱卖，原因只是因为便宜更好卖，但完全没想到的是，钼矿股权转让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卖矿给我带来的烦恼是你都没法想象的，甚至到了恐怖的地步。消息一发就等于原子弹爆炸，包括《人民日报》、新华社都发了消息，事件迅速扩大。几天以后我发了一条微博，说我很害怕，我爱我的家人，有人问你会一直做下去吗，我说我可以死在这上面。其实这是一语双关，具体情况我现在没法讲，但当时我确实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此前，因为网络上种种骗捐、逼捐、造谣、中伤等行为，钢子曾决定关了微博要退出。“后来很多人给我发私信，鼓励我支持我，让我看到了自己行善的价值，所以我决定把矿拿出来卖掉一部分，我要成立慈善基金，后来做了三个基金会项目，其中一个是跟思源工程基金会合作的‘1起捐’，我个人为这个项目捐1个亿。”

钢子解释说，这个矿之所以卖不出去就是因为它太大了，一般公司买不起，目前银行紧缩银根，贷款融资也有困难。另外，买了矿之后还要继续投入很多资金和设备才能实现开采，因此有实力的公司也会仔细考察研究，不会很快决定。“目前有两家公司正在跟我‘马拉松’似的谈，暂时还没能成交。”

“我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一个人，越战越勇。”钢子对本刊记者表示，他已经决定，愿意以6个亿的价格把钼矿整体转让，并将把个人所有的收益用于慈善事业。

作为“网络首善”，钢子对慈善公益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希望能够推广他的“慈善纯公益”理念。在钢子看来，“慈善”与“公益”是相对独立的两个领域，慈善是慈悲向善的意义，可以是个人行为，而公益却指向社会公共的利益。他提出用一个“纯”字将这二者联系起来：“这个纯字的出发点，是指人本性的初念，既是很纯正，也是很简单、很容易的意思。”

为了把“慈善纯公益”理念落到实处，钢子发起了“1起捐”救助行动，建议每一个参与者每天一起来跟钢子捐1元钱给慈善公益事业。“我喜欢的是这样的场景：如果我是一个被救助的对象，一人一块钱救助了我，我站在马路上不知道谁是帮过我的人，那我想去偷根油条时就会想到，卖油条的这个人可能帮过我，或者看见人倒了赶紧过去扶一下，这个人也可能是帮过我的啊，这有助于产生不回报给特定个人而是回报给社会的善念。”

2月，钢子发出微博，开始招募他的粉丝组成“钢丝军团”，汇集众人之力推广他的理念。不出所料，“钢丝军团”迅速发展壮大，在网络世界里开始具有一定知名度，钢子的烦恼也随之而来。繁重的网络工作和来自各方的压力让钢子有些吃不消：“我没有什么团队，就自己一个人，快累死了。”他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将自己的慈善公益事业正规化，谋求更长远的发展。在正式注册“钢丝军团”的时候，民政部说军团是法定专有名词，要改名，于是钢子就请父亲写了“善行”两个字，“善字写的是一个卑微扶着善的人，而行字则是左边的人比较小，右边的亍比较大，他说善行应该是这么做的。老爷子太厉害了，所以我决定改名叫钢丝善行团。”

为了让钢丝善行团能够正常运作，钢子想了很多办法。他成立了专门的委员会通过投票决定善款的去向，钢子个人无权决定钱捐给谁；他开始主动联系媒体，向记者宣传他的慈善主张，虽然仍坚持不公开真实身份；尽管遇到极大的阻力，他还是决定继续转让钼矿股权，并把转让比例从49%提高到全部股权，以便筹措更多资金。

更重要的是，钢子自己主动提出要“去钢子化”。最初的钢丝军团管理架构中，钢子享有一票否决权，这就意味着钢子对整个团体的运作享有最高的决定权。钢子反思说，这样的结构无法长久。“虽然我定了各种条款保证顺利进行，但是我觉得人治不如法治，我自己能做得到，但是不能保证我的继任者也能做到。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只有更加自动化的管理才能够长远地走下去。”钢子希望在钢丝善行团正常运转一年之后就直接退出。“现在我的创新理念可以先规范化、之后制度化，不要变成传统慈善。”

9月4日，钢子发起的“寻钢丝?行救助——钢丝善行团全国万里行”活动在北京启动。这个活动以“钢丝骑士行、一站一救助”为主题，由钢丝善行团的成员在每个城市寻找、核选出需要救助的困难群众，并号召全国钢丝成员及爱心人士进行捐助，用路演的方式宣传“慈善纯公益”和“1起捐”。其中，在全国各省市的救助项目，由中华思源工程扶贫基金会沿途审核、发起、认领，公开透明地执行，并在过程中同步向社会公示。

在这个团队中，有的人甚至是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前来参加活动，钢子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魅力？他们是怎样看待钢子的？钢丝骑士领队黑小思这样回答记者的问题：“在我们心目中，钢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哥，他会因为一个毫无关系的孩子生病逝去而嚎啕大哭，因为他感到那是一个生命不容放弃；更令人感动的是，那个孩子的父母在孩子去世之后将钢子哥捐赠的钱转捐给其他家庭，本来钢子哥说那些钱让家里人拿去还为孩子治病欠下的债，但孩子父母还是执意将钱转出去，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被钢子哥那种纯粹的善心所感动。钢子哥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他把人内心深处的善念激发出来，所以外人看我们很傻，被钢子哥一句话就给忽悠了，但其实我们并没有那么傻，只是被钢子哥这种纯粹的善念所打动，所感染。”

“这次全国万里行感受最深的是来自底层老百姓对慈善纯公益、钢子‘1起捐’的支持，这让我们感觉到其实民间太需要‘1起捐’这种平民的慈善入口了，因为越是底层越知道生活艰辛，对于别人的苦难感同身受，他们的理解更朴实一些，所以都十分乐意拿出1元钱来帮助别人。”

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一个纯草根，其实我一直在学习，作为一个慈善界新出现的人，我认为自己还没有什么资格谈观点的，但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捐赠者，倒是可以说说我的想法和感受。

2001年，我从俄罗斯回国。从一年几十万到几百万，再到一年两千万的捐赠;从一开始捐助个人，到后来是捐助慈善机构，最近两年，几乎每年捐助100多家各个领域的公益组织。我也一直在观察中国的慈善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

一开始出现在公益慈善领域的时候，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我有能力帮很多人、很多机构。但当把钱捐出去之后更多的人来找我、更多的人来求助，我才发现我的力量其实非常非常小，简直是微不足道。这时候我就有了一些想法，要联合一些捐赠者一起来做。我的钱直接捐出去可能影响到的只是一个个体，影响力是暂时性的，但是如果我要捐一个理念、捐一种方式，那么可能会帮助更多人、影响更多人。我的想法很简单：慈善是一个行为，我想用最简单的方式，做一个大家都来参与的慈善。因为一个捐赠人的力量其实是有限的。

我有一个特点，就是从来只捐钱不谈事儿。我创建了一个民间组织叫“钢丝善行团”，有我的钢丝志愿者，已经走过了全国20多个省份、经过了60多个城市。“钢子”只是一个idea，即使一个人找不到钢子他也应该回报这个社会。

我和这些“钢丝们”都是草根，我们的声音并不大，就想实实在在地去做，并且我希望这样的行为能成为一种社会现象。首先，它能改变社会的关系，就像我们的口号：“用不会影响你生活的一元钱去改变你身边看得见的世界”。其实就是这样的，当一个人有病了需要20万元的救助时=，我们捐出的20万是来自于每人的捐一块钱，影响到的可能不只是20万人，那么当这位求助者被20万人救了之后，他走在马路上遇到一个人都会想这是不是那二十万分之一，或者有个老太太过马路摔倒了，他会想这个人是不是帮过我，那么我也应该帮助她。这就会引起一种社会连锁反应，我觉得这是有益于国家的。

我经历了俄罗斯的历史变革，经历过那个疯狂的年代。作为一个普通人，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也能看到我认为的原因——缺少一种精神。

回国后，我也一直在思考，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能为这个国家做什么?我发了两个帖子，分别是两张上世纪60年代的照片，一张是“深挖洞、广积粮”，一张是“人人争做活雷锋”。可能这是一种精神，一种普通人在不同时期能为国家做点什么的精神。

现在习主席在讲中国梦，我个人的理解这是一个强国梦，也是民族复兴的梦。作为我们普通人，让这个社会更安定、更稳定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而“人人慈善”这种行为是能够促进社会稳定的，也是能实现强国梦的。而民族的崛起，其实讲的是人的尊严，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就是让这些普通人，不论是蹬三轮的或者开出租车的，都有能力去做慈善家，每人每天捐出一块钱帮助别人这种行为，就是让他们活得更有尊严。

其实，我们组织是一个很普通的组织，钢丝成员莫名其妙地出现了，现在一切只是刚刚开始，关于未来，我们的慈善之路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需要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