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这十年，四处游走，身在媒体又被贴上“时政记者”的标签，难免会见闻一些基层官场与官员的故事，见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也经历了一些官场风波。偶尔，信笔写一两则小故事，后有朋友鼓励说何不写个系列，《与官员打交道的尺度》由此萌生。
不过，题目虽叫《与官员打交道的尺度》，但未必每篇都与尺度有关，有时会参杂一些官场的故事。归置在一个题目下，便于这些故事形成体系，也迫使自己写作注意“尺度”。所写所述的故事，很少惊天动地，但希望能让您看了或莞尔一笑或多多少少生出些感叹来。
与官员打交道的尺度(三)：官员们的饭局上没有真爱
（上）一个胖子的饭局烦恼
上篇，说起在某地级市中级人民法院和一群副院长、副政法委书记吃饭。饭桌上副职们自嘲，讲了一些段子。比如，正副职的关系如同龟头和包皮。龟头勃起，包皮就得后撤；龟头萎去，包皮就得上前护驾。
这样的话题，以我这样的工作身份，也只有在饭桌上才能听官员们说起。虽然我现在写出来与大家分享，但绝对不能点名是哪个省哪个市。这，算是一个游戏规则。否则，一旦传开，将来饭桌上再也没有人能跟我这样轻松说笑了。我，也将失去了很多信息源。哪些饭局能讲、哪些不能讲，哪些能讲到什么程度，如何把握这个尺度，下一篇专门再讲。
先说说官场的吃喝吧。因工作关系，尤其是专门专注地方官场，难免要跟各类官员在饭桌上碰面。上至省部级官员，下至没有职务的普通公务员，这些年饭桌上没少打交道。看客，您先别骂我腐败。我年纪轻轻，也不想天天跟一群自己并不太喜欢的人在饭桌上假装亲热，更在意尚未婚娶的自己的体型。可是在中国，出门在外搞工作，你若处处拒绝别人，连饭都不吃一顿，你的工作也自然常常很难开展。工作对象会觉得你这个人不好接触，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和可怕的念头，“不然，他怎么连饭都不吃一顿。”
这就是中国，在办公室正襟危坐谈不好的事情，往往在饭桌上能谈好。世道之颠倒，常让人惊诧莫名。
曾在某地采访，基调是中性以上，以后来发表的内容看，几乎就是在表扬当地的某项工作。在当地工作期间，因我多次拒绝当地官方安排住宿、拒绝接受礼品，当地宣传主管官员万分不安，不停托各种关系私下问我是不是要搞负面的。主管官员甚至当着我的面说：自解放以来，凡来我们这里采访的记者，都是我们管吃管住管往返路费，怎么偏偏你褚朝新就与众不同？文章见报后，他们才放下心来。
这些年有一个原则：即便是表扬你，也尽量做到独立，不与你有太多利益关联，不能让你觉得我是受了你的好处才说你的好话。我对你的判断，完全出于独立的调查和思考，靠证据说话。这本是从业正道，如今却不为人所接受。
官员们爱吃喝，原因很多，但凡拿到卓上面来说，必然要打着工作的幌子。曾在安徽萧县与时任县委书记毋保良聊过几句。这位兄台当时喝得有点醉醺醺，说起当地公款吃喝的事情，他轻描淡写现在某些基层的招商就是吃喝招商，言下之意吃吃喝喝是工作，是为了地方经济发展。我离开萧县一个月后，他被双规了。
在基层官场，比如县乡官场，普通公务员公款吃喝的机会并不多，加上过去很多年咱们伟大的国家物资匮乏，干部们肚子里油水少，导致直到现在仍有些干部对多吃点很有兴趣。有几次，在某些地方出差，当地请饭，我再三推辞，对方说：您知道吗，只有来客人我们才有机会陪着吃顿饭。您要是不吃，我们就都得回家吃。这话，或许只是为了劝我吃饭的策略，但听起来又有几分真实。
在另外一些地方，有时候不得不参加他们安排的饭局。本以为就是三两人，结果坐下来你会发现，陪你吃的人一大桌，大桌子的菜，白酒数瓶，香烟若干包。这一顿下来，明显他们吃得比你多、喝得比你开心。最后买单，肯定要以接待你的名义公款报销。
还是安徽萧县，曾与当地官员吃过一顿饭，吃完结帐，发现陪吃的官员在单子上签下了几个字就走了。我不放心，出门后以要上厕所为由折回饭店，找收银员看了看刚才签下的单子，上面果然写着几个大字：招待南方周末记者褚朝新。我自掏现金结了帐，要回了“罪证”。
面对那些工作上不配合、时刻想着对付你的工作对象，你就得事事小心，不能有半点马虎。遇到居心叵测者，一顿饭可能就是一个局，说不定你就掉进去了。曾有一个一起共过事的朋友，因文章触怒了工作对象，对方在公开信里说他骗吃骗喝。看了这信，很是汗颜了一阵子，因为我曾一起蹭过一顿饭。当然，也不必总是那么紧张。官场上，也有忠厚人，彼此可以坦诚交流，谈完正事可以一起把酒言欢。
后来发现，这种自己成为吃喝幌子的情形难以避免，就只好另外想办法应付。最近几年，但凡接受宴请，一般都会强调：不爱吃肉，不吃海鲜，爱吃素，喜欢家常菜。在这样的要求下，尽量不让上高档菜，减少消费，这样自己心里稍微平静点。
当然，这个行业里自然也有完全不与工作对象一起吃喝的高人，但我这种低人智力有限办不到，有时候不得不跟工作对象吃个饭喝个酒，也就有了上述这些鸡零狗碎的道道，应付那些不得不进行的吃喝，与大家共享，欢迎批评。
（下）官员们的饭桌上没有真爱
上一篇，零零碎碎，大概说的是为什么要跟官员们一起吃饭，官员们爱吃喝的原因，等等。拉拉杂杂信手写来，未必有多么精准、深刻。
其实，跟官员们吃饭，是一个不能公开说的话题。一则很多人会觉得你在装B，或者炫耀，是一种无知与肤浅的行为。二则与你一起吃饭的官员会觉得你这人缺乏安全感，吃个饭闹得天下人尽知，属于政治上不成熟。所以，你如果想得到更多与官员吃饭的机会，一定要低调，不能声张。人家不嫌弃你跟你吃饭，你你还使劲往外到处说，将来谁还敢跟你一起吃饭？
最近一些年，中国的官员普遍患上了一种新病——低调病。在一些学术刊物上，我曾读到大量关于当下官员患上低调病的学术文章。官员们害怕被关注，希望自己不被人群围观，尤其不希望别人关注自己抽什么烟、戴什么表。
当然，他们虽然不希望自己成为舆论的焦点，但总希望自己是权力的中心。我既然决定要写这个话题，就做好了以下准备：被某些成熟的读者挪揄嘲笑，被一些官员冷落，将来失去在饭桌上听更多官场段子的机会。相比这些，我更在乎自己的健康与体形，宁可惊散一些饭局，也不希望大腹便便某一天会吓坏十多年没见面的大学女同学。另外，散淡惯了，也不打算把自己包装得多么成熟或有城府。
当然，出于一些基本的保护需要，比如尊重个人隐私，比如清楚饭桌上很多话都是善意无心的，一一较真不得，否则会给无辜者平添很多麻烦。故，讲饭桌上的故事，相当多涉及的人名地名需隐去。否则，真的没得玩了。
与官员们吃饭，除了缓和对立情绪、获取更多信息外，还能帮助了解一下当地官场文化的大概。一位朋友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曾在某省曾跟一副省级官员吃饭，桌上除他外都是此公的下属。此公一讲话，桌上另一公就立马放下筷子拿起纸笔记录。被记录的此公和饭桌上其他官员对此行为均视若无睹，自始自终都未制止和劝阻。
一个饭桌上都要记录上级讲话的官场，多少让人觉得有些病态。我那位朋友说，当时很想替这位饭桌上都在记录上级讲话的的哥们向他的上级请个假，让他好好吃饭。想了想，人家有人家的游戏规则，不直接涉及公共利益的，局外人还是少介入的好，只好作罢。
饭桌上，一些官员的人品如何也可能表现出来。重庆警界的朋友曾告诉我一个故事：王立军任局长时，到任何一个地方，哪怕是外省，都要求下属跟酒店的服务员说，给他倒酒的时候把酒换成水。总是要用白水冒充白酒，服务员们难免会弄错。服务员一弄错，随行的下属就要挨处分。
与官员们吃饭，对于一个记者而言常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需要警惕的是不能误以为自己会在饭桌上遇到真爱。在中国的饭桌上，难免会遇到一两回酒过三巡后有微醺的官员要在饭桌上跟你结拜的情况。这个，当不能真。你若是当了真，对方免不了要你推心置腹地给他指点一下门路，看似请教，实则是在探口风，想知道“你个狗日的究竟想怎么写老子这个事”。
中国有些读书人，把当帝王师当作最高的人生追求。想当帝王师的，那是很高端的读书人，低端的，则想当个厅处级干部的门客。其实，官员群体中的绝大多数人远比读书人精明，也算是当下的精英，他们中不少人是高学历、高智商、高情商，内心有清晰的行为准则和利益诉求。糊涂到向一个记者请教如何做官的，少之又少。即便有，也大凡是有点良心而在体制内不太得意的人。
饭桌上，官员们的话相当多都是酒精刺激之后的真实流露，这种真实并不等同于他认可你的价值观，万万不要因为对方拍着胸脯跟你说了几句真话就以为遇到了真爱。
2011年，曾受邀在北京给一群县长讲课。上场就表明立场：我是个记者，有自己的职业道德，不可能教大家怎么对付记者，只能告诉大家不要抵触媒体，另给大家一些如何更好地配合媒体的建议。显然，这样的腔调并不讨官家的欢喜。此后很多次，有些饭桌上喝过几杯酒的官员会提出请我给当地官员们讲讲课，我基本都万分感激地婉拒。饭桌上，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官员，务必保持清醒，要知道自己是谁、是干什么的。
不要在饭桌上试图成为官员们的老师，并不等于不能在饭桌上说话。在某地饭桌上，曾有些恼怒地跟一群官员说：县委书记、县长都是外地人，他们不替老百姓做事，干几年拍拍屁股就走了，老百姓骂他们他们也听不到，你们这些人都是本地人，一个都跑不掉，将来不在位了、没权了，都要挨骂的。酒精害人，让我幼稚若此。
上一篇，曾说到跟官员吃饭难以避免。既然难以避免，自然会遇到一群人陪你一个人吃的情况。刚工作的时候，傻乎乎，陪着他们高兴。现在，但凡遇到一桌子人陪自己一个人，常常会各种暗示。比如饭前暗示对方，自己不喜欢高档酒店的菜，喜欢路边摊；点菜前明确表示不要点太多菜造成浪费，自己不爱吃肉爱吃家常菜。吃饭时，尽量不喝酒或少喝酒，不给对方找机会乘机大喝一顿的机会。有时候，为减轻自己内心的愧疚，临走一定要设法回请对方吃一顿。当然，自己掏钱也不能奢侈浪费，仍宜持简单节约的宗旨。
闲谈而已，就此打住了。媒体圈高人无数，如何把握与官员吃饭的尺度，自然另有不少高人妙招。草就此文，但愿能抛砖引玉。
